第47章

  金环努力回想,面色更加惊慌,“午时过了不到一刻。”
  距现在已有两个时辰。
  杨瀚墨即刻出了门,招来一个腿快的小厮,吩咐道:“速去禀报大爷,夫人不见了。”
  小厮没跑太远,刚出前院,就撞见下值回来的顾青川,连忙跪在地上,哆嗦着回了话。
  *
  粉底皂靴迈进西院以后,里面越发得安静,能清晰听见冷风擦过窗棂的呼啸声,叫人心头发颤。
  廊下丫鬟们跪作一排,杨瀚墨正带着人在院中寻找,还没过来。
  金环俯首贴地,声音细若蚊呐,一掐就能断。
  “晌午过后,夫人说困了,让银环几个回了房。婢子关上房门,然后,然后醒时就被绑在床上,夫人也不见了。”
  顾青川面色沉了沉,迈步踏进房中。
  此间陈设如初,并没有翻动的痕迹,唯有镜台上的妆奁和牙梳换了位置。
  髹漆雕花八仙桌上摆着好几只酒碗,酒壶放在茶盘。他揭开壶盖,里面已一滴不剩,唯留了些残余的酒气。
  什么不见了,不过是她处心积虑,总算跑了出去。
  杨瀚墨将要进门的时候,一只青釉葫芦壶正好飞出,掠过他的衣角,重重砸上门框,一瓣一瓣碎落在地。
  浓云侵染,暮色渐暗,男人立在窗边,素日温润英朗的面庞被阴影笼住,透出幽幽的冷意,声音犹是平淡如常。
  “院中找到了什么?”
  杨瀚墨敛神,上前回道:“回大爷,西院后头,墙角有几块空砖,底下的土被刨空了不少。夫人,夫人许是从那处钻出去了……”
  说话的间隙,追风见到人多,在外吠叫了两声。
  许裘忽然明白过来,“是夫人让追风刨的土!前些日子追风忽然进了西院,当时属下以为——”
  尚未说完,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抬头受了一记冷眼,他连忙躬身,“是属下失察,这就带人去客栈搜查,找到夫人再来请罪。”
  “不必去客栈。”两个时辰,她若是有心要跑,此时必定已经离了码头。
  顾青川道:“去码头查清楚今日都开了哪些船,何处停,派人提前去落脚的地方等着。”
  许裘走后,他吩咐杨瀚墨,“去书房,把案头缸里的那卷系着红绳的画轴取来。”
  稍时,这副卷轴便在书案铺开。
  顾青川提笔沾墨,对着女子眉眼改换了两笔,里面的人从九分像退至了五分像,唯有一点泪痣不变。
  待墨干之后,他将画给了杨瀚墨。“让人多摹几幅,叫暗卫一处处去找。”
  “是,大爷。”杨瀚墨暗暗吸了口凉气,大爷这番吩咐,是非要把人找到不可了。
  入夜后,西院廊下由小厮挂上了几盏明角灯。
  顾青川从净室出来,换了天青弹墨道袍,宽阔的直肩挂着件缂丝虎皮大氅,在案前拆阅山西心腹寄来的信件。
  书册放下时,碰落了案边的锦盒,翻倒在地,掉出了一缕断发。
  顾青川拾起那方锦匣,断发底下压着一张字条,端端正正的楷书,笔锋凌厉,气势遒劲:
  “今以此断发明志,只愿君心似我心。”
  发丝冰凉,被掌心熨出一抹温热,松开后又冰凉如初。
  他凝视良久,仿佛又看到那夜在船上,连一个字也不肯服软的女子。
  些微凉意从掌心蔓延至低垂的丹凤眼,牵起眼梢,引出一抹同样含着凉意的浅笑。
  雀儿,你如今还是这般脾性。
  红漆檀木雕鸟兽纹合窗半开,她写的那张纸放在案上,忽然沾湿了一角。
  房内灯影摇曳,倏尔一阵风,又有鹅绒飘了进来。
  南京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
  翌日,便有消息到了府衙。
  是京中送来的急递。
  “九月十八,大同兵变,郭焱,柳中等贼首举火起事,夜杀大同府巡抚都御使张文绣,现乱军已占大同城。”
  顾青川看了一遍军报,与自己前些日知道的大差不差,不同仅是这份军报上只字未提张文绣此人行事如何。
  克扣军饷,大行冤狱,枭首算是便宜了他。
  送信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陈淼,从怀中又拿出圣旨,见面前的人撩袍而跪,才开始念。
  圣旨简短,陈淼匆匆念完,双手将人扶起:“顾总督,此次事发危急,圣上的意思是要您尽快领兵过去平叛。”
  顾青川接过这份明黄的布帛,唇角牵了牵,神色晦暗不明。
  “下官明白。”
  他即刻着人接手府衙事宜,自己上马去卫所整兵,不过两日,大军便从南京动了身。
  *
  两日过去,船过了镇江,林瑜才阖上眼,睡了一觉。
  她这两日,过得实在不算好。
  一要念着顾青川的人追上来,一有机会便要改换舟楫。她在成衣铺中另买了两件颜色不同的棉袍,每换一次舟楫,便要将所穿棉袍也换一件。现下是她换乘的第三艘船。
  二要念着有人暗藏祸心。她在直裰里面缝了夹层,顾青川给的好几千两的银票都藏在里面。平日身上还有一荷包的碎银,她总担心有人看上,特意买了把匕首,夜里也放在枕边,不敢睡深。
  及至换乘上第五艘船,被追赶的紧迫感才稍稍减缓。
  现在这艘船去扬州,仍是外地来的客商多。天晴时,许多人便都爱去甲板上站一站,顺便解决三餐。
  河面有贩卖菜食瓜果的小舟,喊上一声,便有船夫撑杆近前,送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馉饳,只消十文便能填个肚饱。若是再富余些,肯花上五十文,便能得一盒四样菜,里面必有道鱼肉。
  第三日的时候,林瑜也去了甲板。
  甲板比客间热闹许多,三五人站在一起,便能聊上许久,不留一刻钟的空隙。
  林瑜原想听一听他们的生意经,发现自己好些口音都听不懂,只得作罢。
  她扶着船舷,到了人少的地方,余光仍是注意着两边。很快,目光便停在角落了一个穿着补丁旧袄的男子身上。
  那人身材羸弱,身形与自己相差不多,是一个很合适的——可收买者。
  如果他有路引的话。
  林瑜隐隐有种直觉,这次出码头,未必能如在南京时一般,轻易蒙混过去。
  她招来一旁的小舟,买了两碗馉饳,朝那男子走去。
  “兄台,怎的一人在此?”
  他瞥一眼林瑜,又看了眼她手里的碗,并不作声。
  林瑜笑笑,“是我冒犯了,我也是一人行路,看别人三五成群,插不进话,便来打扰兄台。这碗馉饳留给你赔罪。”
  林瑜留下一碗,端着自己的馉饳去了另外一边。
  半路回头,地上的碗已经空了,那男子正坐在地上,抬手抹嘴。
  林瑜端着馉饳又走了回去。
  “兄台,这碗也给你,我还不饿。”
  男子抬手接碗的时候,林瑜仔细瞥了眼他袖中漏出的那截纸,安下心来。
  此人确有路引。
  接下来的几日,林瑜又来找他,偶尔给他买些便宜吃食。
  到扬州的前一日,两人已能聊上几句了。
  林瑜问:“兄台,你的路引,上面只写了你自己的名字么?”
  男子瞥她一眼,“只写我一人。”
  “实不相瞒,其实我现在遇到一些难处,原是和同乡一道办的路引,现在他带着路引走了。”
  “这……你那同乡忒不厚道,你待如何?”
  “我想借你的一用。”
  “这怎么行?你拿走了,我如何回去,莫要拿我逗乐。”男子捂住了袖,不肯看她。
  “兄台是不是误会了?”
  林瑜拍拍他的肩,“我借用你的,自然还要还给你。我这里还有两件棉袍,等我上去了,再将这路引藏进棉袍,届时请人将棉袍带给你。也不白麻烦兄台,我先付三两定银给你,如何?”
  男子的眼神开始动摇。
  林瑜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我那里还有一件新买的棉袍,花了二两银买来,如今看兄台穿来正好。兄台如若愿意答应,那件棉袍便也算作定金。”
  见这人还不开口,她又叹气,“本是看兄台投缘,这几日多有打扰,你要是还不肯信,我只能再去问问旁人了。”
  眼看五两的银子要飞到别处去,男子一下着了急,几步挡到她身前。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点小事,我怎么能不帮呢?”
  他涎着脸皮笑,“我能先去看看那件棉袍?这几日实在是冷。”
  林瑜点头,指了指他袖中。男子立刻将路引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放进她手里。
  “千万记得要还回来,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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