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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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上,顾云平走后,许裘叩响了正房的门,他手中提着一个七寸高的螺嵌漆器描金妆奁,进门放在桌上。
“爷,您要的东西到了。”
顾青川正在博古架前,赏看今日多出来的玩意,闻言头也未偏,“秦修远那边如何了?”
许裘道:“秦推官那边,他照您说的做了之后,王知府这几日果然有所行动,咱们的人日日跟着,发现他在口岸偷偷备了一艘商船,预备这几日要先将父母儿子送走。”
“知道了,你先退下。”顾青川弯腰,扶正博古架角落里的一只玉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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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慢悠悠迈上最后一级石阶,回到正房,不见房中人影。深谙摸鱼技巧的她提起裙摆,正要出门,忽地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哪儿去?”
林瑜停步回首,只见西间的竹帘被人打起,身材高大的男子自帘后走出。
其貌皎皎,眉飘偃月,目炯曙星,只是穿着一件家常缎面铅灰道袍,也显出优雅贵气的风度。
顾青川将手中七寸高的螺嵌漆器描金妆奁放在桌上,“过来,打开选几样。”
林瑜身子倏尔僵硬,近前后,缓缓问道:“大爷想要选什么样的?”
顾青川瞥她一眼,有意俄延不说,见她唇色咬得快要发白,才松了口。
“你家小姐喜欢的样式。”
林瑜提高到极点的防备心倏然落回原处。
宛若受惊的兔子放下长耳。
她所有细微的变化都被顾青川一一捕捉,他眼底划过微不可察的笑意,抬手打开竖式妆奁,将琳琅而又贵重的珠钗簪珥全部推至林瑜面前。
林瑜穿过来已有三年,在妙华身边见识了不少,但看到这里面的首饰时,仍旧小小震惊了一回。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科技机械,但手工艺品的精致程度现代人绝对赶不上。
想着要送的人是妙华,她挑的都是贵重值钱的款式。妙华要被赶回去,云南不是什么好地方,自然得多些钱财傍身。
林瑜挑拣完,转向身侧,“大爷以为,送这几样给姑娘如何?”
顾青川并不在意送些什么,“选好去取个匣子装起来。”
像样的匣子都在上次许裘搬来的箱笼里,放在隔壁东次间,挑出合适的木匣后,她忽然开始疑惑。
既然要退婚,为何还送东西给她,而且还要从许多贵重的簪环中择其所好?
莫非他是想与妙华成了这段婚事?
林瑜私以为这个可能性不大,他若是想,前几日的传闻也不会把妙华带进去。地方三品大员,不会没有这个手段。
转念间,她又觉得他或许是一时糊涂,现在把自己留在这儿,就是想听一个真相,方便他走下台阶。
人总是这样,即便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总爱往幸运的那面想。
林瑜不想错过这个可能,倘若两人的婚事能够挽回,她重新拿到身契就是轻而易举。
回到正房,收纳好要送给妙华的首饰后,林瑜反复摩挲着木匣的边缘。
话到嘴边,才知开口有多难。她来回咬着唇瓣,欲言又止的模样被顾青川收进眼底。
一刻钟后,他问道:“你还有事?”
林瑜的纠结被打断,随即点点头,缓缓道:“是与姑娘和二爷有关的事,大爷想听么?”
顾青川斜乜她一眼,未有应答,林瑜明显感觉到周身的气氛变得冷沉,为了自己的以后,她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三年前,婢子跟着姑娘到魏国公府时,她只有十四,尚是天真的年岁。后来认识了二爷,二爷常常邀她一起游船或是赏花,喂鱼……”
林瑜从年纪,原由,几个方面切入,努力证明是顾云平蓄意接近妙华,妙华年幼无知被勾引,且他们还算清白,绝对没有越线。
她说话时不疾不缓,没有刻意添饰的情绪,声音像一管玉笙奏出的乐,娓娓引人入神。
顾青川面容从一开始的冷峻,到最后变得饶有几分兴趣。
“既如此,顾云平为什么要接近姚妙华?”
这正是林瑜方才想到一半,没有想通的地方。他昨日负荆请罪,显然是害怕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得罪眼前此人?
林瑜思量片刻,抬眸问:“是因为钱?”
对面那人含着笑意的眼神望过来,她抿了抿唇,并不觉自己说的有错。
“婢子没有证据,只是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事是钱改变不了的。我曾听人说起过二爷,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顾青川没忍住笑了起来,“巧得很,雀儿。”
他盯着她的眼睛,眸中闪动微暗光芒,“我也是这样以为。”
第14章 你们主仆关系倒很不错……
林瑜的猜测,在前一晚她还在凉亭吹风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前一日,明安居,二老爷卧房。
夜近寅时,卧房窗纸上立着宽窄两条身影,须臾,窄的那条身影跪了下去。
“爹,我都照你说的做了,可是大哥他根本不见我。他身边那条狗死活不让我进去。”顾云平哽咽道。
他今日算是出尽了丑,当着一群人的面跪在那儿,还被个下人赶,传扬出去,在这国公府算是颜面尽失。
“废物!”二老爷怒斥,“你他娘才跪多久?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碰了你大哥的未过门的妻,跪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他能惯着你?”
“那么多下人都看着,我颜面尽失,他出气怎么都该出够了。况且我何曾碰过妙华?”顾云平低声争辩。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敢真的得罪大房?最初不过是看在妙华身家丰厚,手头宽松,是个天真好骗的。想着此女若是和大哥成了婚,经手的钱财只多不少。他若能有个把柄要挟她,岂不是多了个现成的钱袋子,又何须读书科考,吃那没必要的苦头?
现在又没要到钱,又没碰到人,他到底有什么错?
顾云平忿忿不平,“再说了,当初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父亲?为了我们一家人?”
前阵父亲与官场上的人往来,求来求去,还不是要大哥办事。倘若有个如果女人吹耳边风,岂不容易?这本该是皆大欢喜,一箭双雕的好事,如今没落成,竟然成了他一人的罪过!
话音刚落,便是响亮的一记啪声。
脑中嗡嗡响了半天,顾云平缓缓捂住自己左脸,看到自己嘴角挂下来带着血丝的涎水时,尤是不可置信。
二老爷面色阴沉,“屡教不改,这点儿苦都吃不下也不必想着以后了。赌债你自己想法子还。大房那头我去找他缓圆。”
顾云平大惊失色,“爹!您就我着一个儿子,可不能不管!赌坊那些人背后都有靠山,他们会使阴招,李家那小子在河里摔断腿压根就不是路边汉喝醉酒,是他们干的。您就我一个儿子啊爹!”
“我说你是个猪脑子。赌坊欠条加上两年的息,至多四千两。你知道哭爹,不晓得喊娘?你娘手上的嫁妆田产就不知道去问?她头两年就在给你妹妹攒嫁妆,你是死的不成?”
顾云平嗫嚅两声,“不止四千两……是……八千两,我上个月又去了几次。”他不敢看顾余声铁青的脸色,膝行上前,死抱住他的腿,涕泪交加。
“求您再给我还一次罢,我再也不赌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您没有钱,找大哥想想办法,爹。咱们可是一家人。”
二老爷恨不能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牲,指着他鼻尖痛骂:“你倒是有爹能哭,我爹盖在棺材板子里,找谁哭去?”
这些年来,他占着个国公爷的爵位,却一直是荣华有余,富贵不足,想建个园子都要攒着钱。好不容易去年有人介绍门路,他跟着贩盐,短短几月赚了几年的进项。
眼看库房充盈,园子也建起,不到一年的光景,皇上竟要派御史南巡!
前几年的两淮盐案,抄了十几个大户,若是查到他头上,怎么也得脱层皮去。王知府昨儿个气便称病不肯出来见人,连衙里也不上了。
二老爷颓然叹口气,仰靠在椅背,喃喃道:“这把老脸是留不住了。”
西风探进窗棂,案前的烛火扑然跃动,火光映在二老爷的面孔。渐渐,这火光愈发亮,也愈发热了,燃褪窗纸上的浓浓夜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二老爷熬不住,抬手挡在眼前,炙烈的日光落在他手背,鼻根两侧沟壑里倏尔滑过两道亮痕,汗珠落进了碧梧居大门外的草地中。
小厮拿出干帕给他擦汗,“老爷,再等等,大爷进去有了半个时辰,想必快出来了。”
底下有人报信,道是大爷去了碧梧居,他们便匆匆赶来此。也不敢离得太近,停在一处影壁后,略作藏身。
等了不知多时,里面接连走出三个身影。
为首的即是顾青川,面色只如平常,笑意若有似无,身旁跟着个穿碧裙的丫鬟。最后出来的是姚家姑娘,仔细一看,她眼角竟是盈盈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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