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杨瀚墨仔细思索了番,耿直道:“属下不明白。”
  顾青川没给他解惑,“继续说。”
  “还有就是——”杨瀚墨迟疑了下,道:
  “雀儿十分爱钱,园子的丫头们提起她都说她做的裙子好,她不知收钱替人做裙子,还做些荷包帕子交给人卖。属下细查过,她并没有欠债,亦没有什么穷鬼亲戚,这钱都是给自己赚的。”
  恰这时,廊上传来调羹碰到青瓷碗壁的一声清响。杨瀚墨及时收声,回首看见对侧廊下的林瑜。
  他恍有所悟地抬头,“属下又明白了。”
  原来真的不是口齿不伶俐。
  顾青川从门口看过去,她今日穿着碧青的裙,从远处廊下缓缓走近,仍是那日焦黄的脸,面上点着几颗雀子,把她眼角的那颗红痣也遮去了。
  他稍抬下颌,杨瀚墨出了门,廊外响起细细的说话声。
  “杨管事,一碗够么?厨房的药罐子里还剩着呢,若是不够,我现在再去端一碗来?”
  “不用。”
  杨瀚墨重新进屋,醒酒汤端出托盘,贴在手心的温度正好适宜,微微诧异了番,心道像这样能干点事又不邀功的丫鬟真是少见。
  “那丫头倒是细心,端来正好是温的,爷,您现在喝了罢。”
  顾青川捏着调羹在瓷碗里拨了拨,眸光微动:“以后晚上,让她到正房里伺候。”
  *
  长廊外,林瑜怔了怔,“你刚刚……在说什么?”
  太过惊讶的缘故,她省略掉一贯礼貌的管事称呼。
  杨瀚墨也不介意,重复说:“以后晚上,也是你留在大爷房里伺候。”他看着林瑜呆怔的表情,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示一下。
  “雀儿姑娘,你昨日的汤不错,大爷这是要提拔你。”
  “哪种提拔?”
  林瑜问的毫无顾忌,反而把杨瀚墨给噎住,顿了顿,“你怎么想这儿去了?”
  他看了眼面前这张黄澄澄的脸,想说大爷在京城什么佳人没见过,能被你这等姿色绊倒?
  可也忍不住犹豫,大爷待这女子的确与旁人不同,既查她的身份,又要把她调到房中伺候。此前大爷的房里,是不许有女子在夜间出现的。
  倒不是身体有疾,而是京城上下有许多眼睛盯着大爷的破绽,只要开了色字这个口,不知有多少人要将女子往府上送。
  杨瀚墨出了会儿神,被林瑜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割了一下,迅速回到现实。
  “大爷交代的事情还没办,我得先回去。”他恍然拍拍脑袋,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又回头道:
  “对了,碧纱橱的帘子后有张卧榻,你晚上就歇那儿。”说罢在心虚的促使下健步如飞,离开林瑜视野。
  晌午,林瑜收拾了几样物件,由后罩房出去,至左侧游廊,便见对面许裘吃力抱着一口沉沉的箱笼进了正房。
  他双手叉腰,立在东侧靠里的红漆团花酸枝木博古架前,等林瑜进来,便扭过身子,指着那口箱笼。
  “雀儿姑娘,这博古架空着不好看,大爷叫我搬来这些东西,你记得摆上去。”
  林瑜碧纱橱里放好自己的包袱,走了出来,“我放么?”
  许裘说是,箱笼钉着嵌银鸟兽纹的锁,两边雕绘繁复花纹,他拨弄两下打开来,里面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木匣。
  “都是些玉器古玩,大爷外头忙完了,要在家中待上一阵,这些是库房搬出来的。”他说罢,扔出个对牌给林瑜。
  “这是库房的对牌,还有一半在杨瀚墨那儿,正房里要是缺了什么,你自己去库房找。大爷说过,这里由你布置。”
  “知道了。”林瑜撑起腰,望着箱笼里套娃似的大小木匣,认真点头。
  搬东西对林瑜而言不是难事,她是个铁骨铮铮的社畜,别的同事挤完地铁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是贴上腰贴,而她一定要把饮水间的水桶给换上。
  即便到了这里,每天也雷打不动要去井口提两桶水,权当举重。
  拳击教练提醒过,在应对不良事件时,如果力气不够,技巧会随之失效。力量练习是很重要的功课。
  林瑜呼了口气,待许裘出去后,把箱笼里的木匣一件件打开,里面存的大多是玉器,白玉蟾蜍摆件,墨玉椿枝花插,青玉贴花水色玉壶……她很快体会到拆盲盒的快乐。
  一件件水润精致的玉器经过手中,视觉上是一种很丰富的体验。林瑜她爸以前很爱摆弄这些古玩,林瑜常常听他念叨收藏的各种玉器,渐渐也知道了怎么分辨成色好坏。
  过手的每件玉器,都比自己家以前收藏的要好,雕工细微入神,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箱笼里不止有赏玩的名贵摆件,再往下,还有文房用具。林瑜一一摆好后没舍得走,站在博古架前观赏起来。
  顾青川进来时,她在看那件墨玉椿枝花插,玉匠的雕工实在太妙,细枝末节处像是画出来的一般。林瑜看的入迷,直到脚步声到身后了,才恍然回神。
  “大爷。”她匆匆行礼,想要出去,才提起脚跟,又记起自己被安排到了这儿。只一步就停下,倒是让开了身后的博古架。
  顾青川颔首,往里间走去,这次倒没忽略她,“替我更衣。”
  林瑜对自己的工作内容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衣裳早就用熏炉烘过,是件月白色的道袍,收纳在碧纱橱的顶箱柜里。
  一袭碧裙在屋中左弯右绕,终于转至身前,顾青川展开双臂,眼下便出现一双白嫩的素手。
  指腹轻轻陷进玉带,隔着层轻薄的绸衫,抵住他的腰。她应是不熟,眸中带着疑惑,指腹在他腰间摸索一翻,才将将解开。
  他蓦然想起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双手,湿哒哒滴着水,捧出二钱碎银要向他道谢。
  顾青川的目光不经意滑过她的颈,墨发遮盖,耳后却白皙如雪,雪痕一径下落至紧缚的领口。
  第13章 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低声问:“砚台上为何要盖一张帕子?”
  “嗯?”林瑜反应了会儿,跟着他的视线回头,才明白他说的是博古架上那块砚。
  那砚中放有墨锭,她认出是溪墨,于是盖了张帕子上去。
  “婢子担心有虫蚁爬,咬坏了墨锭,如此不好么?”林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
  顾青川轻笑,取下她停滞在自己腰间的纤纤玉手,“你说的很有道理。”
  溪墨形似普通墨锭,只在气味上有细微差别,但贮存之法却与寻常墨锭差出许多。若是曝得太久,便会褪色干裂。需贮于阴处,即便如此,也要定期以帕沾水覆之,方能稳其色。
  这溪墨如何贮存,不是什么机密是要,寻常读书人家都听说过。可辨认溪墨,却得懂点门道才行。
  他松开她的手,自己取了道袍换上,这时满春匆匆敲门:
  “大爷,二少爷过来了。他裸着上身跪在院门外,说要给您负荆请罪。”
  顾青川道:“叫个人去赶赶,赶不走就让他跪着。”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都该生气才对,可他的语气很是平常。林瑜偏头,恰逢他的视线也落在她这儿。
  他问:“你想去看?”
  林瑜这回是真的疑惑,“嗯?”
  顾青川指了指博古架上的一尊莲座玉佛,“把这个给老太太送去,若是想看热闹,就走外面那条路,若是不想,走后门从右面那条小路下去。”
  “是,大爷。”
  林瑜找出起先放莲座玉佛的木匣,将这尊玉佛轻放进去,继而抱起木匣出去看热闹了。
  才出内院,便见外院的侧门口围着几个丫鬟小厮,都在探头往外瞧。
  正对着岁寒居牌匾的空地上,一人只穿了条纨裤,裸身赤足,用麻绳绑了荆条缚在身上,跪地不肯起。他旁边站着一脸为难的杨瀚墨,像是劝累了,没有开口。
  林瑜经过他们身侧时,没忍住偏头打量了顾云平一眼,他后背满是荆刺压出的细密血点,正浑身打颤。
  装得倒是很有情感,但林瑜是不会信的。他但凡有一点良心,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一揽,春喜就不会出那样大的事,更不会主动牵扯出妙华。
  刚进国公府那段时间,林瑜便察觉到顾云平意图不轨,或劝或骗,常常阻止妙华接触他。
  因此顾云平找上了春喜,两人给妙华吹耳边风,吹走了她一个月的月钱,林瑜才离他们都远远的。
  想到此处,林瑜抱着玉佛停了下来。顾云平当初勾搭春喜是为了和妙华亲近,那他冒着得罪自己堂哥的风险和妙华亲近,又是为了什么?
  一见钟情,真心喜欢?
  林瑜绝对不信。
  妙华和春喜两个人当局者迷,她却看得很清楚。顾云平是个自私到极致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所图谋。
  那究竟为什么他要在被妙华拒绝后,还缠着她不放?
  这个问题实在迷点重重,林瑜送完玉佛,到回来的路上都没能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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