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将我引来此处,眼看就要人去楼空,娘子却说来得早了,这,莫不是那人没和娘子商议妥当,亦或是娘子脑子不灵光,谋划有误。”
面对崔敬的讥笑,赵娘子回之一笑,并不在意,“确实来得早了。崔将军该知道的已然知道,不该知道的,何必再问呢。引火烧身不好,不好。”
说罢,适才那添炭火的丫头回来,恭敬递上手炉。赵娘子淡定接过,一挥手。突然之间,数十人马齐刷刷出现在庭院当中,将暗红色的诸多箱笼,衬得黑压压,再不见半点喜庆之色。
赵娘子回眸,“来早了,真不好。”话落,扬长而去。
来此一遭,崔敬本就有所预备,可万万不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多人手,且个个好似身经百战,干净利落。
一时之间他屏气凝神,从腰侧抽出软剑。长剑破空,发出铮铮之声。厚重云彩,在光亮的剑锋下,平添几分亮色。
团团人马哪容他准备,齐齐扑来。
一人迎战。起初的崔敬势如破竹,手起刀落,来着莫不敢靠前。可渐渐地,来人仗着人多,崔敬颓势显露。一个不慎,被人刺破右臂,鲜红血迹,骤然蔓延,星星点点的血沫,更是粘连嘴角。
声声诵经,步步紧逼。
尚无人接应,他不能倒下,不能落败。他的身后还有家人,还有很多。
忽然北风紧,天际明亮,亮得刺眼。想来是要下雪了。
就在年节大雪落下的那一刻,崔敬手持软剑,血迹淋淋,跨过横七竖八的侍卫,越过歪七扭八的箱笼,上台基,朝赵娘子走去。
他的右臂尚在滴血,蜜合色的圆领长袍,沾染血迹,深色不少,瞧着倒像是青骊色,也像是染上獭见色的枣褐。
一步一顿朝前,每一步仿若走在人心坎上。软剑的光亮被血迹掩盖,此刻的他便是那一抹光亮。
高坐上的赵娘子,早已瑟瑟发抖,靠着身侧的丫鬟定住。
崔敬走到她跟前,哂笑,“来早了不是么。”
到得这等时刻,赵娘子方明白,因何燕十六会寻上这人。除开一张脸之外看似平平无奇之人,却有着令人生畏的行动和果决。他想要做的事,该当从未空手。
赵娘子不说话,一个劲儿朝丫鬟怀中窜,而那丫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崔敬蹲下,平视赵娘子,依然压迫十足,似那为达目的突然矮小的泰山,他双唇轻启,
“你说呢,赵娘子。”
女子似被人捏住咽喉,“我,我……我也是……受人所托,你……并无……没有旁的指令……”
崔敬好似没空听她说话,不待人说完,一跃起身离开,
“燕十六么,我记住了。”
他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重重大雪中。崔敬走后许久,赵娘子突然活过来,一个猛子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快扶我起来,我……我……水……水……”
……
这厢崔敬从金光寺出来,还未行出去二离地,就见自家小厮西风,急冲冲而来。
崔敬捂着淌血的右臂,吼道:“你怎的不等你家郎君没了再来?!死哪里去了!”
西风跪地请罪,“郎君,不好,林彦的人追来了,南方他们带着那个狗东西兜圈,快拦不住了。”
崔敬气得眼黑,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主子,配上一堆没用的小厮,天赐的缘分!
不欲秦叶蓁知晓今日金光寺之行,崔敬主仆二人只能躲着。来不及处理伤口,一面放消息给林彦,一面逃窜。
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
未及片刻,整个山林,俱是白茫茫一片,偶有些许苍翠,掩盖在青白落雪之下,崔敬几人走过,簌簌而下。不知多久,眼见官道就在眼前,却听见好似有车马粼粼之声,崔敬主仆立在山林松柏下,不再往前。
须臾,不远处的官道,走来三辆马车。打头的寻常模样,显见是高门侍女仆从车架,最末一辆也是如此。当中那一辆么,宽阔气派,远非常人所有。
待走近了,其上徽记隐隐可见。方形铜牌,蓝底烫金纹样,赫然显现。
这是出城上香的秦叶蓁。
因这场雪落得又急又猛,似转瞬之间覆盖大地,秦叶蓁的车架,层层白雪压顶。略有些许,于车架晃荡之间,翩然滑落。
崔敬默然后退。脚步落在松软积雪,吱吱作响。旁的声响,再也没了。
他不能动,不能发声,只能隐藏自己,严严实实。
幸而今日他的衣袍并非亮色,于沉闷松柏山林、皑皑白雪之下,像是干枯树皮,看不出丁点人样。
如此最好。此前已然连累她遭受磨难,而今大雪风暴即将来袭,再也不能有差。
如她那日所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放开手,朝前走,对得起自己……
念及此,崔敬一手搓搓雪沫子,凉凉的触感袭来,他无声笑笑,
唯有如此,方才对得起过去的自己。
离开,在一切未明之前,再也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才是最好。
年节下,大雪旁,丝毫不见喜色。
第24章 024 似春风过境,似万里海棠花开……
及至车架远去,车辙压过积雪,不闻吱吱声之时,崔敬动动僵硬的双脚,扶着西风站定,
轻声道:“走了啊。”
走了,再也不见。
飘雪的冬日,呼出的热气蒸腾,翩跹去向远方。在那远方的高高山岗上,林彦手持长刀目视前方。此刻的他,孤狼一般,巡视自己的领土。目光扫过崔敬主仆二人所在之处,定住不再动。
突然,他一跃起身,敏捷跑开,似一瞬之间便飞下山岗,站在崔敬不远处。
林彦的眉毛,染上些许落雪,更显视线寒冰。这人将崔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一遍。从最初的戒备防御,到最后的不明所以、怀疑,武夫的脸色,显露无疑。
崔敬见他如此,嬉笑一声,“不追了?”
林彦显露厌烦,崔敬这厮还是这狗样子,令人生厌。
昂头的林彦逼问,“特意将我引开,你又做什么买卖去了?如实相告,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我就不做小人。”
崔敬望天,像是赏景,“冬日落雪,山林清幽,美色当前,我还能做什么去。”
“别跟我胡诌!”林彦怒道,“一应情况,我俱会在公主跟前如实相告。”
崔敬不搭理他,转身离开,林彦一见,哪肯放他走,当即上前想要制止。谁料,林彦的手刚碰上崔敬后背,这人就像断线的风筝,猛地往下坠。林彦深觉不妥,后退一步。
却见崔敬倒在雪地里,嘴角血迹蔓延,至下颌,
更有些,落在如玉白雪,化开。天地之间,唯有这一抹亮色,惹得林彦挪不开眼。
他惊讶,“你是个蠢货么,伤得重,好好说话不行?非得挨一掌。”
未料他重伤至此,林彦似觉自己趁人之危,怒骂的腔调不似从前,多了几分埋怨。
“哼,死不了。”崔敬不在意。
林彦别捏,看崔敬一眼旋即避开,见他着实可怜,又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
“你起来,省的下次到公主跟前,说是我害你。”
“不去了,没有了。”崔敬心如死灰。
“你就是个赖皮,一准等着下次告我的状。”林彦急了,又看一眼崔敬,料这人不死也是半死,分明是关切,却说不出好听的言语,“我不待见你是不待见你,可我不是小人,没必要看着你死。”
崔敬再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在林彦就快怒吼之际,崔敬说道:“你回去交差,就说,赵娘子和宋驸马有旧,狩猎图是个意外。”
如此这般,真真是将公主府全然排开在外。
林彦真的怒了,踢一脚积雪,“我是公主府的侍卫,听从公主派遣,先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再说,我本就看不惯你,因何要听你的调遣!”
崔敬偏头,枕在清白一片之上,不说话。
林彦怒急,上前想要给这人拉起来,碍于小厮西风在场,自己内心并非全然在乎他的死活,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胡乱捶打,扬长而去。
“说什么说,我林彦是公主府侍卫,自然不能瞒着公主。”
林彦的怒气,响彻山林,惊掉簌簌落雪。
回到府中的林彦,稍等片刻,收拾心情才去到秦叶蓁前禀告,只说是崔敬发疯,不知怎的惹上萧山十六卫,其余的,一个多余的字眼也没。
至于崔敬的叮嘱,他犹豫一番,还是照着崔敬的意思说了,毕竟他是公主府之人,为公主府好,又有何不可呢。
可一一说罢,他心中藏着一团火,不知该何处发泄。
有幸秦叶蓁多多问了一句而已,这事儿也就了了。
……
这场大雪,足足落了五六日,于除夕前一日方才天晴。大雪初霁的阳光,尤为明媚。
秦叶蓁打从得了林彦的消息,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可转念一想,那日赵娘子的言谈举止像是这么回事,也就不去在意,拾掇起了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