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她不知道脚下倒下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箭袋是否还有盈余。直到指尖的熟悉触感淡了,唐笙才知道箭袋已经空了。
丹帐兵已经冲了上来,身旁的将士挨了枪挑刀砍,成片成片地倒下。为首的秃子是个兵官,劈砍动作分外勇猛,见着城楼上竟有女兵官,笑得分外恶心。
属官拔剑为她清理侧翼,唐笙去拾死去军士地箭囊,却见弯刀将要落下。
她来不及躲闪,以弓格挡,支撑不过片刻弓箭便断成了两截。唐笙用力揣起来者裆部,在他吃痛松劲之时抄起断弓勒上他的脖颈,使出全身力气将一身蛮力的丹帐秃子带下内城。
秃子拔出匕首刺向唐笙腰际,唐笙忘了松手躲闪,硬生生用腹甲抵了上去。
坚硬的铁甲发出铮鸣,匕首卡在铁甲与软甲之间,上下不得。
刀光剑影淡了,被激怒的唐笙眼底只剩下了这个死秃子,她借着重力将秃子带了下去。细长的弓弦一点点勒破他的脖颈,两侧断弓吊在了坍塌的雉碟边。秃子如断线的风筝般栽了下去,下颌彻底被弓弦撕烂,缓冲后坠至城下,跌了个稀烂。
唐笙的指尖全被弓弦崩伤了,双手满是鲜血。她沾了把尘土,以免握刀双手打滑。
不要单独迎敌,三人成队!唐笙靠上属官的背脊,边格挡边嘶吼,再不济,两人一队!
嘈杂的人声中,清脆的锁链声分外清晰。
属官拭了把眉角的血渍:参赞是链锤。
话音未落,带刺的铁锤挥作一道残影,砸得一队齐军脑浆迸溅。挥锤人拖拽搅链将人整个掀了起来。第三波丹帐攻城军已至,而箭楼上的齐军已不足百人。
步军纠缠在一起,两边都杀红了眼。填充火铳的军士齐发弹丸,烟尘起,丹帐兵倒了一批,而位于前边的用锤者却纹丝不动,重新装填需得后撤,这时链锤扫过,又有一簇将士倒下了。
唐笙踢着丹帐兵的心口拔出赐刀,属官划破了两个喉咙,再回首时,耳畔的锁链声更近了。
一阵阴风拂过,锁链落下,搅在她们的脖颈上。属官动作灵巧,挣扎出身来,而唐笙却被卷了进去,带倒在地,擦过一具具尸首。
参赞!属官挡住弯刀,喊声凄厉。
*
秦玅观望着书信上的字迹,视线已经模糊。
她捏皱了纸笺,阖上眼眸。
雪粒落满她的裘衣,秦玅观的心口的隐隐作痛。
再睁眼,她已分不清面上的水泽是融化的雪渍还是泪痕了。
她是君主,该为天下苍生计,为江山社稷计。若是都城不稳,嗣君与辅臣皆陷危局,朝廷都被打散,那便真的到了亡国的时刻了。
若是沈长卿谋逆属实,国将亡矣。
边塞失地反复易手总有收回之机,她不能弃都城于不顾,致使大齐灭亡。
可唐笙
默念起这个名字,秦玅观便连呼吸都觉得发痛。
良久,她终于出声。
退兵。秦玅观蓄满泪水,哽咽道,退兵
第179章
参赞!
属官喊声凄厉, 急得眼泪飙出。
唐笙被勒得喘不上气,已听不清周遭声响了。她凭着本能在求生,双手紧攥铁链, 指节置于护喉两侧,避免内外合力压碎指骨。
为护主将, 军士们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可倒在她身侧的尸首却变得愈来愈多。
鲜血滴在她铁盔的红缨之上,溅在她的甲胄之上。唐笙目之所及皆为猩红。
她意识到,这是丹帐人以她为饵,诱杀齐军兵丁,以便于他们冲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唐笙松开一只手, 抓起身旁的朴刀向后挥去,冰冷的护喉少了内力支撑霎时瘪了一块,抵住唐笙的喉咙,致使唐笙呼吸更为困难。
叮的一声朴刀被人挑开,飞下城楼。
锁链的那端, 丹帐兵扬起双臂将唐笙拽了起来,要像唐笙杀死他们的领兵那样, 将她抛下城去吊死。唐笙半身悬空, 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摆,她的鼻息越来越急促,耳鸣声遮盖了整个世界。
窒息前的几秒钟里,她想起了许多事, 老一辈人常说的死前走马灯真切地发生在了她身上,许多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许多声音萦绕在耳畔。
她听到了早已遗忘的妈妈的声音,回想起了被母亲和祖母牵着的感觉, 那些音容笑貌泛着独属于记忆的枯黄。
思绪的最后,唐笙想起了秦玅观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说在,等你归家。
好像要回不去了,唐笙在心中道。
她的双臂已经没有力气了,痛感都消失了。如果她是旁观者,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放大的瞳孔。
蓦的,一双砍刀劈了过来,唐笙的思绪在催促她躲闪,身体却无法动弹。
砍刀飞过了她的头顶,劈向锁链,一双健硕有力的臂膀随之落下,紧紧拽住了锁链。
铳声响起,白烟在空中飘散。
唐笙听到了方十八的叫骂声:瞄准了!谁要打着唐参赞我拿刀削个精光!
方十八额角青筋暴起,跳上土堆,一口气将链锤拽了过来,转而掷出腰刀扎中丹帐人的腹腔。
唐笙颈上的束缚倏的松了,她大口大口喘息,顾不得尘土和血污是否飞进了她的嘴里。
十八使起双刀时像极了狂躁的野牛,凭着蛮力砍起菜瓜似的脑袋,暴起时直劈丹帐兵的腰腹,生猛到直接将人变作两截。
来啊!十八劈刀厉喝,我看哪个杂种敢上来
劈死了用链锤的那个丹帐兵她还不解气,逼退包围后,她将半死不活的丹帐兵拽到土丘,用断成两截的链条砸成了肉泥。
第二阵铳响,丹帐步军被逼到城墙豁口。十八掷出锤头,将那截雉堞砸碎了,丹帐兵跌下城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援军铺满断垣残壁,端起鸟铳第三次齐发。
丹帐溃败。
十八退下城墙,提溜起靠墙休息的唐笙,眼底染着血丝。
头,头晕唐笙想吐,脑袋昏昏沉沉。
叫你多吃些东西,你偏不听,这帮畜生拽你如拽鸡崽,你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方十八又气又急,你若真叫这帮牲口挂城墙上了,你让陛下怎么办!
丹帐人偷袭唐笙磕磕巴巴地回应,说着说着身体一歪,倒地呕吐起来。
十八用临近手肘的小臂抹了把泪,探出双手将她托起身:起来,这儿不能久留,你下城去。
缺口
缺口堵住了!方十八忍不住又骂了她两嘴,你几斤几两自个不知道啊,上城墙就上城墙,怎么敢领人堵缺口的?!
唐笙只是笑:堵住了就好。
十八见她这样,横下心将人背上肩头,边下城墙边骂。
唐笙枕着她宽厚的背脊,垂着脑袋默默听着。
劫后余生,她没有感到庆幸,也没有觉得痛苦。
她今天见证了太多的死亡,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场面。她能活下来,不知道踩了多少条性命,多少人替她挡了她该挨的刀。
十九,你来前陛下就吩咐过了,所有人都得护着你,能不叫你上城墙就不上城墙,陛下她
唐笙强打起精神,低低道:她过去也是
什么?
她过去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方十八仰了仰脑袋,咬着唇瓣拼命眨眼都这样了十九还惦念着陛下。
这腰甲和护喉唐笙顿了顿才道,压得我好痛。
也硌得我背疼。方十八说,你不会腰也挨了锤罢?
唐笙喉头有血味,她不喜欢,想要摇头,脖颈却软趴趴的,使不出力气。
是匕首但没能扎进去
十八深吸气,哑哑道:那片腰甲的作用罢。
唐笙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规制和陛下那套齐腰甲近似,你身上这套甲胄亦是。方十八说,她是真的忧心你死在沙场上,你明白么?
唐笙红着眼圈抵了抵方十八的肩头。
*
方清露被囚半日了,她望向油灯上豆的光火,心绪芜杂。
她其实有机会杀死沈长卿,就她那近似于无的功夫,最多致使她受伤。
可沈长卿很会揣度人心。
她说她要杀她,沈长卿轻蔑一笑,看穿了她的内心。
方清露确实不想杀她,她不想将剑锋抵于这样一位命途多舛的才女喉头。她知道她走到眼下这个境地,离不开朝臣的排挤去算计,离不开宗族的吸血与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