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朱霁跌坐在地,眼盯刀刃,打起了哆嗦。
锋利的寒刃抵出血渍,唐笙语调温和,像是回应旁人无伤大雅的调侃:
我是能碾碎你性命的人。
朱霁呜咽了两声,开始讨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刀锋挑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陛下新赐的刀刚亮出便沾上了这种污秽,唐笙心中不悦,收刀前特意取帕,拭去了血污。
将你做过的那些事,老老实实吐出来罢。唐笙阖上刀鞘,你胡诌的供词,本官已经瞧过了,那些话,三岁的孩童念了都不会信。
唐笙诘问他:你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养了五房小妾,置办了六七套宅院?
说是只挂了几个空饷,实则你所带的那个营里,缺了近三成的兵,大战过后的抚恤全进了你的口袋!唐笙握紧刀柄,斜望着他,那么多盼着征人归家的,穷困到死都没领着那点体恤钱
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冤屈?
朱霁攥着栏杆,语调激愤:贪的又不止我一人,为何只惩处我一个?唐简呢,唐简也贪,陛下不是到今日都没给她定罪
凭什么只抓我!凭什么!
嘶吼声响彻地牢,许多差役都在回荡的声音里偷偷打量立着的唐笙。
火光摇曳,人群视线中央的唐笙并不恼怒。
你说唐简贪腐,需得拿出实证。唐笙道,她若是与你们沆瀣一气,又怎会被迫自缢?三司搜家,笼统也只搜出了百两白银,住宅连京中富户都不如。
可她就是贪了。朱霁迎上她的视线,皇上派她来彻查辽东,她收了不知多少金银,帮着盖过了辽东大小官员的罪行。你以为官府的税册是那么好烧的么?那时巡检司和督察院都握在她手里,为何无人上报皇帝?
你觉着她清贫,不过是表面见着的,她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说罢朱霁哈哈大笑,似是在嘲讽唐笙的单纯。
你是她的亲妹妹罢?你自然会为她开脱!
差役听得头皮发麻,轻声提醒道:总督,此人怕是真疯了,满口胡言,说些不着边的话来激恼人,且照王法将他处置了罢。
事涉本官亲姊,本官定要彻查此事。唐笙回眸,迎上众人的目光,本官奉皇命整治辽东贪腐。若是本官阿姊确有贪腐之罪,本官自是要陈奏陛下惩治的。
唐笙不信唐简会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样说一为稳定人心,彰显公正,二为唐简洗刷冤屈,还她清白。
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出来,唐笙被白光激得微阖眼眸。
身上有霉气和血味,唐笙在暖阳下立了会,驱除身上的寒意。
地牢临近官府客驿,不远处的官差卷了包袱跳下马来,直往内衙奔。
*
沈长卿接了官差递来的书信却不急着拆开。
她将书信搁置案头,肘弯抵着,拨弄新摘下的桃花。
亲信入内,官差退下。
老太傅来信了?亲信瞧见袖袍掩映下的字迹,小声道。
是。沈长卿终于寻到了个不错的位置,插稳了花,不用开,便知晓他信里写了什么。
辽东土地肥沃,庆熙朝有从龙之功的致仕之臣大多在此地置办了田产雇人耕作。沈崇年作为三朝元老,与这些人多少有些交情。
秦玅观推行新政的同时,要求清丈土地,改革税制,辽东作为试行地,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沈长卿作为沈家人,名义上是听沈老太傅差遣的。那些人将请求通融的书信写到了沈崇年那,沈崇年转手便列了名单交给沈长卿。
您打算搁置了,不回应么?亲信试探道。
他为了这些顺水人情为难我。沈长卿道,我为何要顺了他的心意呢。
亲信明白了无论这些人所求之事是否能办成,功劳和人情都会记在沈老太傅头上,沈长卿办得好倒还好,办得不好反而会被记恨。
无论如何,沈长卿都不会出手,替老头收拾这个烂摊子。
今日的邸报瞧了么。沈长卿忽然出声。
瞧了。亲信答,有一条挺有趣的。陛下罢了三位禁军兵官的差,罢官的理由各不相同,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
沈长卿回眸,透过半敞着的窗,瞧着逐渐昏沉的天际。
那不重要。她道,陛下既要整顿禁军,那空出来的位置岂不是要拔擢新人顶上。
您的意思是,带挈几个顶上?
荒谬。沈长卿嗤笑了声,带挈这种事,还是交由沈绍文去做罢。
亲信眼睛微动,应声道:属下明白。
*
海陵王这病来得蹊跷,秦玅观自然不信他是真病了。眼下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秦玅观唯一忧心的是,他会在辽东给唐笙添堵。
思来想去,秦玅观写了长长一段朱批。
她不太习惯在朱批中夸赞人,写完提点后,迟疑了片刻,又在起头处添了一段小字。
余光里,陛下笔走龙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之纸上。
陛下的面色虽然从容,但方汀还是从动作里瞧出了她的急迫。
朱墨在烛火下闪着明润的光泽,陛下垂首吹了两下,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干了才装入匣中。
陛下下好锁将匣子递给她:今夜便发回去。
方汀接了,当即办事去了。
入了夜的宫道阴森森,她办完差回来,陛下仍在批折。
方汀等到了梆声,搬出唐笙的话来劝秦玅观休息。
陛下,唐
休要提她。秦玅观拧眉,啪一声搁笔。
是。方汀收声。
提唐大人还是管用的,陛下批完手上这份去取下一份时,动作微滞。
她靠了会御椅,终于起身,往里间去了。
榻上摆着两面枕头,梳洗时,唐笙微张着嘴巴躺在外侧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场景浮现在秦玅观眼前。
秦玅观直起身,瞧着那抹昏黄的光,眼前又浮现了唐笙窗边剪烛的场景。
她有些怔神,帕子都凉了,才揩了楷面颊。
躺下前,秦玅观抄了里侧的枕头丢给方汀,这才阖上衣,面着壁而眠。
方汀抱着飞进怀里的枕头,帮她拢好了帐帷,几乎是踮着脚尖往外走,生怕惊扰了烦躁的秦玅观。
榻上又烙起了饼,片刻后,秦玅观黑着脸起身,抄了件氅衣便直奔书房。
您不歇了?方汀抱着她的外袍追在后头。
批折子。秦玅观坐定,蘸着墨道,将那外边那一摞也搬来。
方汀边叹气边往外走,进来时手上捧着瓷碗,身后跟着端折子的宫娥。
陛下,您若是睡不着的话,便用些安神汤罢。方汀出去时,特地将里外都燃了安神香,期盼着秦玅观能有些睡意。
秦玅观接药的手一顿,嘴硬道:朕只是记起有要事要处理。
方汀垂首回应,微撇唇。
秦玅观啜着药,心苦得发涩。
方汀见状,忙递上果脯,秦玅观却将东西推远了。
她明白这种苦涩根源并不在药,而在于她惦念着的那个人。
三日未见,秦玅观是真的有些想念她了。
思念是极淡的,忙起来便会忘记;忧虑是极浓的,秦玅观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挂念起她的安危。
可唐笙这个没良心的,除了一句问安,竟没半个字捎给她。
第102章
吏部的考功表朕看了。秦玅观五指按于书册, 视线掠过一众低垂着眉眼的朝臣,禁军的考功簿和兵部考功司的,怎么都记的不同。
陛下。沈绍文站了出来, 作为总管考绩的官员,他这时候必须要出来说话, 各部考绩各有偏重, 吏部瞧得最全面,通常都是以吏部陈奏的为准。
昨夜未休息好,秦玅观精神不济,端坐了会便抵上圆枕。
所以你们推举了文景、黄宇慎秦玅观半阖眼眸,似是假寐的笑面虎。
陛下, 并不是吏部保举,而是考绩所得,他们该晋位了。笏板倒入沈绍文的臂弯,他将吏部的办事章程说得天花乱坠,唇边短髭乱晃。
秦玅观阖上眼眸, 拇指抵着颧骨,食指和中指微分, 轻揉当阳穴:
诸位爱卿, 可有其他人选。
丹墀下,众人小声议论,陆陆续续又推选了几个人。
都记下来。秦玅观没偏头,只探出指尖点了点身旁的录史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