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很不幸,我的耳聋已经影响我的表演了——是的,状况百出,我差点再也不想开演奏会了。
  这一天,我大概明白伊秋为什么害怕上台表演了。
  虽然我们的原因不同,但我现在分外心疼那样的她。
  怎么办,如果我不能再随心所欲弹响钢琴,我要怎么表述我的心声呢?
  我想起那段和伊秋住在家里的日子。
  某天,她在钢琴上沉浸地弹着一首曲子。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部分,很动听。
  我问伊秋是什么曲子。可恶的耳聋让我错过了她的声音,但我看清了她的口型,是“amore”。
  我告诉她我听不清,她却把我拉到钢琴前。
  伊秋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钢琴。每一颗琴键的声音,手指触键的音色,手臂带动的力度,即使我捂住耳朵不停,只用眼睛看,都能在脑海里把音乐近乎完美地复制出来。
  我开始忽略耳朵仅有的功能,开始用眼睛去倾听伊秋的演奏。
  和先前那首模糊的音乐不同,这一次,我在脑海里听到了爱的旋律。
  倾诉的方式不止一种。
  如果我说不出来话,就让乐谱帮我展现内心的声音。
  我想,再笨拙的我,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喜欢我拙劣的表达。
  ……
  我好像成了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最广为人知的作曲家了?
  我的朋友们惊讶我得到如此殊荣后竟如此淡定,赞叹我不愧是大师风范。
  我真的忍不住想学伊秋送他们竖起的中指和一堆白眼。
  名气能当饭吃吗?我宁可它变成实际点的弗洛林,化作我作曲的养分。
  鲁道夫大公、金斯基亲王、劳布科维茨公爵和我签订了协议。我有了每年固定的4000弗洛林的年薪。
  好吧,名气或许还是有点用的。
  伊秋,这次你来的话,我能请你吃橘子糖了。
  很多。
  *
  ·1812-1814·
  『我有个「永恒的恋人」,但他们谁都不知道。』
  -
  我爱的人是个神奇的小精灵,她之在我的灰暗时刻出现,然后预示着曙光又会再一次降临到我身上。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遭受的痛苦只会让我胃疼了。
  “上帝只会给人过得去的考验。”
  我爱的人总爱这么说。
  “那过不去的呢?”
  “闭嘴!”
  我笑笑,伊秋果然永远那么可爱。
  这是一语双关的回答——闭嘴,可不是嘛,过不去坎坷的人,不都在命运面前闭嘴了?
  我笑着拿起铅笔给她写信。
  这是我最近的一点小乐趣。嘘,用的铅笔是上次我从她的书桌上顺走的。
  早上一封,晚上一封,第二天早上我又谢了一封。
  然后我收到了简信,伊秋说她今天下午两点来。
  我抱着信纸跳了起来。
  然后脸红着把那三封肉麻的信锁进了柜子里——绝对不要被她发现,不然我就要把自己锁到房间里了。
  啊,为什么现在才12点不到?
  你说你下午两点来,而我从中午起,就感到喜欢。
  ……
  伊秋拉着我去看画展的时候,她收获了一个昏昏欲睡的我。直到她决定和我去散步,我才又一次精神起来。
  她笑着调侃我是个对视觉艺术无动于衷的人,只有歌德的文学能让我动心。
  我的回礼是戳了她额头好几下。
  哼,我对文学的兴趣只停留在小时候她教我的那段时间,至于歌德嘛,只是他的诗作和音乐有共鸣而已。
  她一遍遍追问我,真的吗。
  伊秋好烦啊,干嘛总要追根究底地拆穿呢!
  ……
  哈,经济危机之下,所有的协议就算签了字也是废纸。
  只能说上天怜爱我,挑剔的维也纳人这次竟然对我的第七、第八交响曲有了兴趣,至少我是幸运的。
  当我转身快的时候,我就看不见房东的脸。
  经济复苏后,搬迁变成了我的一大爱好。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个好相处的房客,但他们喜欢看我的背影,真的不是因为我算不清搬迁费吗?
  哼,我只在伊秋身边是个靠谱的家人。
  她也是。
  ……
  作为钢琴家我最后一次在公众视野中出现。回家的时候,伊秋就在我身边。
  但没有人能看见她。
  我完全失聪了。
  我让伊秋别再来了。
  我在逐渐老去,她依旧是那个天使。我很心疼她被束缚在我身边。
  我有过三次对她的告别。
  少年时的不顾一切,青年时的张扬自信,中年时的归属渴求。但我知道,这样的我是欢喜了,对伊秋而言真的不是折磨吗?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爱不是捆绑而是放手。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但我会很高兴的。
  她说,不走。
  没有关系,我很幸福。
  我没有让伊秋看见我的眼泪。
  我获得了全世界最好的爱情,可是我却不能回应她——如果我能重新回到最合适的年华,如果我不再是贝多芬……
  上帝,这一生我是人类的贝多芬——
  如果我有来生,我只想做她一个人的路易斯。
  *
  ·1815-1816·
  -
  一堆琐事,不想提及。
  疯癫、失常、暴力倾向、抑郁症……我不介意你们,把所有不好的词汇,都安插在我身上。
  *
  ·1820·
  -
  星光总有暗淡的一天,人也一样。
  维也纳的远去成为一种必然,正如我成为社会的弃儿一样。
  我眼中的光还没有熄灭。
  有一个合唱在我的心中久久吟唱——我想,是时候写第九首交响曲了。
  *
  ·1823·
  『我最不喜欢天才了,但……我会给你一个吻的。』
  -
  车尔尼跟我炫耀自己得了一个神奇的小徒弟,说他是一个真正的钢琴天才,要把他带给我瞧瞧。
  我向来对天才不感冒,准备推脱掉,伊秋却抓住了我的袖子。
  哦上帝,她真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这颗老心脏完全招架不住那样如小鹿般的亲近和殷切了。
  等车尔尼把那个金发的小子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又中招了。
  伊秋围着那个看不见她的小鬼一脸兴奋和娇羞是几个意思啊?
  小崽子满怀敬意地望着我,要给我弹钢琴听。
  我绝对讨厌他——长的好看的天才,你指望我一个聋子能听到什么呢。
  伊秋一脸期待地靠在我肩上听。
  好吧,看在她这么喜欢你的份上,我不会忘记你临走时给你一个礼节性的吻的。
  别的?
  没有!
  路德维希式微笑。
  *
  ·1824·
  『能指挥这一首交响曲,我没有遗憾了。』
  -
  我的《第九交响曲》首演,我坚持要去指挥台指挥。
  我知道这个要求足够任性,甚至有些自取其辱,但我就是没法割舍它——那是我最后的,可以握在手里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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