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因为我可笑而愚蠢的自尊,我弄丢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无数次去教堂祈求,去圣母像前祈祷,我在管风琴上把巴赫的前奏曲记忆里的那段旋律弹过千遍——我想念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是惩罚吗?
  连最喜欢伊秋的小卡尔都不记得我的屋子里有过这样一个人,就更别提其他了。
  他们说我得了失心疯,固执地认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存在。
  我没有得失心疯,因为我知道,伊秋是真实的;
  但我也得了失心疯,因为只有这样没有理智的傻子,才会诅咒最重要的人消失。
  而我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好,我的听力正在衰退——我开始听不到钢琴发出pp的声音了。
  神啊,我是音乐家,你带走了我的爱人,还要夺走我的听力吗?
  如果我的守护神还在,我绝不会这样惊恐。
  我开始抬高音量说话,用更大的力度去演奏钢琴,我会不经意凑近跟我说话人,我极力遮掩这面临失聪的恐慌。
  成倍的、加倍的痛苦。
  我还没有写出匹配得上伊秋的作品。
  我还没有去往我的音乐该达到的地方。
  我还没有用音乐令世人振作幸福。
  我还没有和我最爱的人重逢。
  ……
  我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倒在这里。
  我在海利根斯泰特写下遗嘱。
  原谅我这瞬间的软弱,我害怕意外比明天更青睐我。
  被世界忘记的,我永远记得。
  你是我无声世界里,唯一绽放的花朵。
  *
  ·1804·
  『我爱你。』
  -
  我曾有多崇拜拿破仑,现今就有多厌恶他。
  我把“波拿巴”的名字擦得纸都快破了,然后添了个“英雄”。
  一切在命运的裹挟下往下走的人都是众生。
  芸芸众生,不配英雄。
  只有消除某种向下的必然的人才是英雄。
  我想,我的《海利根斯泰特遗嘱》有了答案。
  这首《英雄》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瞬间,我有了一个强烈的预感——在我想通一些事情的时候。
  我好像,要再见到伊秋了。
  ……
  我的音乐走向了宏大,维也纳的观众已经跟不上我的步伐,就连我的“密友”们也这样。
  哈,就因为我拿三首弦乐四重奏浩瀚的长度和持续的情感,他们就看是对我的创作赶到不解了?
  这群固步在过去的人们啊,我已经在为下一个时代创作了。
  伊秋,你快出现啊,那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偷偷笑话他们。
  她没有出现。
  我的预感就像假的一样。
  一半耳聋一半绝望的我,在三十五岁那天孤独的生日里,喝到醉生梦死。
  好像有人在为我擦拭额头。
  哈,谁会那么好心照顾一个烂醉的贝多芬呢?
  我睁开眼睛。
  伊秋正含着泪为我擦去脸上的脏污。
  多好的梦境啊。
  她看见我睁眼,又那么一瞬间的惊慌,想要逃走。
  这是我的梦,我可不会让你逃。
  我的手掌里的手腕是温热的。
  是柔软的,是真实的——
  不是梦。
  我的酒顿时醒了。
  我贪婪地望着她,那些演排了无数遍的话,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伊秋,我爱你。”
  “我爱你。”
  我好像成了一架只会弹奏告白的钢琴。
  不需要她回答——我只想把我欠她的那么多的爱,全部说给她听。
  “我爱你。”
  “嗯。”
  “伊秋,我爱你。”
  她突然又在我面前把眼泪掉成一地散落的珍珠。
  我突然慌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路易斯?
  “‘我才不要爱你呢’——爱一个贝多芬太辛苦了。
  “‘我太辛苦了。’”
  我抱住了我的珍宝。
  “嘘,什么都不要说。伊秋,够了。”
  我感激所有的神灵,让我再一次和她重逢。
  在我还没完全失聪前,我能听到我最想听到的声音。
  不用再说了。
  伊秋,我全部都知道了。
  第41章 op.41
  【黑匣子】
  ·1806·
  『我有「家」了。』
  -
  真好。
  我在35岁的第一天醒来的时候, 发现伊秋就再我怀里时,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伊秋回到我的世界的第一天,我反倒不知该如何生活了。
  果不其然, 她叉着腰因我亳不珍惜自己的生活方式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
  至于具体内容……就再此略去不记了——你指望一个单身的老男人能把自己过得多精致?
  我还好好活着就很好啦。
  我被伊秋指使着打扫房间。
  她形容我住的地方是猪圈——哪、哪有那么糟糕,好吧, 是还挺糟糕的……尤其是房东气冲冲跑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搬走, 却看到我破天荒整理居家, 把下半句话惊到咽下肚子的时候。
  神啊,为什么我35岁的第一天要这么不给我面子。
  伊秋,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不是这样的。
  我窘迫得恨不得跳出窗外消失。
  伊秋没说什么, 她只是放下了打扫得行头, 叫我也别做了。然后拉起我的手,一副要打我出去的样子。
  我问她要做什么。
  她说:“我给你买个家。”
  伊秋说, 我可以按我舒服的方式在家里生活。清洁之类的事, 交给雇佣的女仆就行了。
  我说我要是算不清女仆的工资怎么办,她说她帮我算我付钱就行。
  我有了一个永远不会讨厌我的房东。
  我想,那里可以称之为“家”。
  *
  ·1808-1809·
  『离开钢琴,我就是全世界最笨拙的男人。』
  -
  我接受了自己正在耳聋的事实, 不再瞒着。
  伊秋总有这样的魔力, 总能在某个节点给予我额外的勇气。
  我的伊秋大概是上帝最为宠爱的天使,她在我身边陪伴了一段时间之后, 又被上帝迫不及待地召回了。
  或许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太过幸福,我甚至没注意她到底停留了多少日子。
  我只知道,我们会再见的。
  甚至我能预感到, 到了某个“日子”, 我就能再一次和她重逢。
  我知道伊秋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 只是上帝把我和她剥离开——我在地上,而她在天上。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仰望天空成了我又一个嗜好。
  这种感觉荒诞而奇妙,周围的人又一次遗忘了她——仿佛伊秋只是为我存在的那样。
  我离开了“家”,世界上只有这里是被我和伊秋拥有的。
  她不在的时候,我不允许任何人污染它,即使是我自己。
  我又成了维也纳最不收欢迎的租客。
  但我不在乎,真的。
  ……
  12月,应听众的期盼,我开了一场演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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