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女衢逐鹿。
  这是襄浠最繁复的酒楼,独此一家。它的门前阶下两侧放置着石狮,乌木金漆匾额上是四字馆名。入其内,一眼就可看到墙壁上挂着副名为《将军与马》的画卷,陆南岐的耳边似乎响起铁骑与黄沙碰撞的铿锵声,眼睛看到滴血的红缨枪上缠绕的敌人残魂,刃戟濡血,画中将军立于万千亡魂之上,手攥缰绳。
  陆南岐不自觉去靠近这副画卷,上面被人提字,字体骨力劲韧,慑人势焰。
  “大女人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在战场上厮杀迎敌,为报知己之恩扶大厦之将倾。”(注1)
  字迹的熟悉之感令陆南岐心惊。
  楚素娥立于旁,称赞不绝:“正中寓欹、磅礴不羁、张扬纵逸,这字真是妙哉,当为上品。”
  罗暥琢磨半天,她肚子里墨水不多,挠挠头,想了一会憨笑着说道:“以后我要向她学字。”她认为说向一个人学习,当为最高的赞扬。
  掌柜满面春风,她听到了几人的夸赞:“哎,三位贵客你们今日可算来得巧了,这提字之人就在楼中,就是那位——”
  顺着掌柜的视线望去,陆南岐心头一震。
  那是位年过三十的女子,眼角细纹横生着书墨气,她周身濡染岁月的沉淀,青衫袭身,光影宛如细纱流淌在堂中,沧海沉浮,恍如隔世。
  五年多未见,她仅一眼就认出这张面容。
  “——枉妙禅。”
  陆南岐与掌柜异口同声。
  掌柜惊喜:“贵客您认得枉师妇?”
  陆南岐颔首,她压下立即冲到枉妙禅身边的念头,和罗楚二人点好菜后,才带着她们坐到了枉妙禅的对面。
  枉妙禅目光淡淡地看向她,神色看上去并不惊讶,像是等她多时。
  陆南岐难得有些紧张,踌躇开口:
  “好久不见,枉姐姐。”
  枉妙禅的目光像融冬的春水,流入陆南岐的心底,令她莫名很想哭。
  *
  十年前。
  饥荒之年,饿莩遍野,将死之人啼饥哀嚎,乞者衣衫褴褛,爬地而行。
  枉妙禅与她的母亲紧紧依靠在一座庙宇中,母亲眼里时常倒影着洁净的青天,从不蕴含灰败。
  她看到母亲眼里的湖,似乎比姥姥眼里的湖小些,里面透着晴朗的绿细雾袅袅吹丝,这其中不知为何饱含着对女儿未来的担忧。
  某日,母亲用力又柔和地抱着她,缓缓阖眸,意识渐泛模糊,在弥留之际轻轻莞尔,声线如温水:“禅儿,我之前与你说得你可记住了?重复一遍给阿娘听听。”
  “拿着阿娘给我的珐琅管狼毫笔去峨山,那儿有阿娘的远方姨母,去投奔姨母,不要怕失了脸面,一定要留下……”
  言语未满,母亲的手从枉妙禅的掌心滑落。
  她哽咽着继续往下念着母亲嘱咐她的事。
  峨山地处偏远,又未征税,这场来势汹汹的饥荒对于峨山的影响兴许很小,母亲就是从那山飞越出去的,知道那里的情况。
  *
  枉妙禅成功在峨山安定下来。
  她决定教山里的姑娘识字。
  陆南岐就是其中一位,且很有灵性,天资聪颖。枉妙禅很喜欢她,觉得与她很投缘,不过这孩子身体不大好,有时她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的与一群孩子坐在堂中时,枉妙禅总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晕倒了,但她一日课都没缺过,敏而好学。
  枉妙禅一向不夸人,陆南岐是铆足了劲、在学业上尤为刻苦,一定要得到枉妙禅的赞扬。
  而且她对山外的事很是好奇,常常打着来枉妙禅家帮忙干活的借口,询问枉妙禅关于外面的事。
  她干活十分麻利。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没来上课了。
  枉妙禅一打听发现她离家出走了。
  枉妙禅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人是可以不断生长的,贪念安稳便会失去自由,而勇敢的人永远不会失去自由。
  *
  再次相遇就是今日了,菜还未上来,桌上摆着果篮。
  罗暥埋头吃着蜜饯樱桃。
  楚素娥安静地不言语。
  陆南岐手中剥着从木篮中拿起的蜜桔,细细将白茎剔干净,首先递给枉妙禅一大半,试探般地问道:“枉姐姐,你吃吗?”
  枉妙禅叹气接过:“我可等你多时了,我在去水陲的途中,从游人的口中听闻了你的名字,反复确认是你后就火急火燎地转路到了这。”
  “我想——我始终欠你一句夸赞。”
  “陆握雪恭喜你,你成功找到自己心中的路了,也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为你感到骄傲,能做你的师母,实乃我之幸甚。”
  陆南岐凝望着枉妙禅仍是平静的眸子。
  枉妙禅往嘴里放了一瓣蜜桔,继续缓缓言:“我之前偶识得一位神医,前些日子我给她写信邀她来襄浠,想必不出几日她便能到此地,届时我带你去找她。”
  陆南岐怔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句话是我摘录的,忘记出处了,有媎妹知道的快快告诉我
  ——
  母子关系。
  默认子为女
  第10章 十两银子
  阮魄生两指持着樽微晃,屋内萦绕着琼浆的气息,她的素白广袖飘然,腰间挂有酒葫芦,一副纨绔之样。
  “小陆,年方几何了?”
  陆南岐沉默几息:“……二十又一。”
  这阮前辈似乎一直在拿她当个小孩逗着玩,这一路问下来她被扒了个底朝天。
  还好有枉妙禅在身旁,不然她真会误以为这位阮前辈是个不知从哪路来的神骗子。
  陆南岐的腿上摊开史书青简,凛然态势,问出自己心头最期盼的一件事:“阮前辈,我是否有朝一日能够挥舞重剑?”
  阮魄生毫不迟疑地颔首:“当然,陆后生你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从小陆到陆后生一下子这距离就拉远了。
  不待陆南岐回话,她续言:“你喝了这杯我亲手做的牛乳寒瓜啵啵串蚕莓,从此往后我便是你的主治医生了。”
  她将桌案中心的瓷碗推到了陆南岐眼前。
  陆南岐:陷入沉思,好像似懂非懂
  枉妙禅淡淡翻译:“喝了这碗寒瓜汤,她就医治你。”
  “其实无论你喝不喝,她都会医治你的,不必担心。”
  “别管她,她嘴里总是冒出些千奇百怪的词来,习惯就好。”
  阮魄生不满:“这是专有名词。”
  不过须臾,陆南岐将它几下吃完,阮魄生笑问:“小陆啊,你就不怕连枉妙禅都被我骗过了,我在这碗里下毒?”
  陆南岐端坐:“阮前辈,我五岁上山拾柴,十一识得枉姐姐,十六只身前往汴京,到如今没怕过。”
  “勇,人之剑也。”
  阮魄生抚掌大笑:“好。”
  翻覆的山垄年年岁岁青复青,运数既定,可人何来命定之说?人命如纸薄,不过行迹在冗长的心间大道之上,不惧路阻且长。
  *
  阮魄生人生的前十七年主打一个“强惨”,直到她偶然受伤昏迷,被穿越女救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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