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陆南岐目色平静,打破了这份古怪的持平,语气不容置喙:“你必须读书。”
“这来自地方官的下令。”
“我亲自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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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陆南岐的强制要求下,楚素娥一边经营着包子铺,一边用清闲时间去斋书习字。
斋书——陆南岐专门教女子识字的地方,不收银两,所以大部分女子也偶尔会来听听,毕竟是地方官设置的且还是亲自授习,这是一个很大的噱头。很多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一部分凑热闹的,如今固定的已有几十人。
某日,陆南岐在授完课后,立马就叫上揽蘅去了包子铺。
楚素娥今日没来,这很不寻常,别看楚素娥一开始拒绝陆南岐,可等斋书建成后,她可是最为雀跃的,从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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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然,在包子铺中只坐着个贼眉鼠眼、瘦得像一根麻杆的弱男。
陆南岐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楚素娥。
那弱男一瘸一拐地上前,满脸笑容:“陆大人,您有何贵干?”
陆南岐厉色,言淡漠:“楚素娥呢?”
弱男没有直接回答:“我是她表哥王三,您找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陆南岐看着他受伤的脚,心中猜测李二会不会将楚素娥关了起来,企图用楚素娥换取钱财,李二这种品行低劣的人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身边的高阁一座座平地而起,国土一步步扩大,可这些贱男的思想却循故袭常。
陆南岐看了揽蘅一眼。
揽蘅立刻抽出剑,剑气刺面,直指王三的眉心,“带我家少姥去找楚素娥。”
王三立即就被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地带着陆南岐到了一间小院。
“她在…柴房里,大人冤枉啊,真不关我的事,是她爹关的啊……”
揽蘅将他劈晕过去,力度之大之清脆,不免让人怀疑王三的颈椎是否已经断裂,揽蘅行动之快,还将楚素娥那窝囊爹从房间里抓了出来。
“开门。”陆南岐漠观他的怂样。
揽蘅提着李二的衣领走到柴房前,李二哆哆嗦嗦从裤腰带中摸索出钥匙。重势之下,他几乎拿不稳钥匙,揽蘅不耐烦地将他的头往下压,他的眼睛都要怼到锁上去了,才终于磕磕绊绊地打开了门锁。
光线随推开的木门攀延进柴房,堪堪照到楚素娥的头顶上,她好像觉得强光有些刺眼,旋即抬手掩了掩。
陆南岐向她伸手:“今日的课你落下了,该补上。”
“不用了,陆大人。”
楚素娥笑了笑。
她心道:陆大人,我不该为您再添麻烦了
那是一个极为恬淡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处在蒙雾之中,似乎整个人、乃至她的身躯都被困囿,看上去比陆南岐这久病之人还要苍白孱弱,她肩膀轻颤着,手臂上有伤痕累累。
陆南岐怒了,她一下子气极,转身抽出揽蘅挂在腰间的剑,薄薄的剑刃抵在李二的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痕,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取了他的狗命。
李二怕得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发抖。
“求您别……”
陆南岐目若寒矢,握着剑柄的指尖发白,“闭嘴。”她一脚踹向他的膝盖,他顿时跪在地上。
她旋即偏头望向楚素娥,轻声安抚着她,“素娥,你出来吧,我们去学书。”
楚素娥愣愣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没有看一眼旁边倒地的李二。
她温柔地拂开楚素娥脸上凌散遮掩的长发,心疼抚摸着楚素娥脸上的淤青,拉着她的手离开了。
陆南岐温热的掌心令楚素娥的心脏重新跳跃。
楚素娥的情况跟陆南岐想得差不多。王三不慎摔伤,需要银两治病,李二早就有将楚素娥傢出去的想法,特别是她现在还天天往斋书跑,李二看不惯很久了。他昨夜跟楚素娥提傢人之事,楚素娥也是垂首不作声,于是他便将楚素娥锁在屋内,后面发现她还想要逃走,便将她打了一顿,关进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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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陆南岐告诉楚素娥。
“今日我不杀他,是因为他的命不该由我来取,他的罪孽还未在人间抵清。”
不过,她已经吩咐揽蘅挑断王三的筋骨了,成了瘸子还这么多事,干脆终生躺在榻上多好。
李二的命该由楚素娥取,她身上压制的父权禁锢该由她自己打碎。
楚素娥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是像承诺般地点点头。
“陆大人,我明白。”
陆南岐紧紧拉住楚素娥的手,她正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楚素娥不必害怕,她与她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屹立不倒的女子,她们之间的某些人或许永远不会相遇,但彼此都知道对方一直在。
她希望天下女子都能成为崖柏,匮乏露水便抓住一切生机,汲取露珠,害怕掉落便将根须扎入岩石,获得生命。寒风的考验令她们愈发无懈可击,她们早已不畏惧霜天,她们会寿长孳息,万古留青。
世人都知道幼小的树苗终有一天会成长为万仞之高的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要说】
在《觉醒年代》中辜鸿铭说“温良是一种力量,一种同情。”
——
提问:作者描写楚素娥的包子铺侧木上插着徘徊花,有什么作用?表现了人物怎样的性格特点?
第9章 九两银子
继上次楚素娥的事情已然过去一月,余波渐平。
圣上对这事处理很快,下旨勒令各地方官员严抓女子是否入学,并一月上报一次实情。在入秋之前,女子必须全然入学,若有虚报者、不按规定照搬者,官员及其所属机构,一并最低处罚一百两,上无上限。
愿朝臣各司其职,谨守格式。
金卮倒是还悄然写了一封信给陆南岐,信中道明,她觉得陛下的行事还是过为温和,应当立杀才好。
陆南岐在回信中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是说一些她在襄浠的日子。比方说她在门前种了蔷薇,又就此追忆起两人曾在汴京的桥上喝蔷薇露酒喝得醉醉醺醺,一身酒气地说要在日出前爬上远处那座雌浑的山峰,卧躺在地上张开双臂,让掠过的风吹散恍惚的浓闷。
平芜尽处是春山。
末了,用督促金卮治理好她所处地域以结尾。
这已不是金卮第一次去地方任官,此前已有二回,她时常使用一些另辟蹊径又能很快达成目的的手段。金卮貌悲悯,性表面温润谦和,实则淡漠,目标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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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素娥一指绕玩着陆南岐的发尾,窗外日出红光散,她眉开眼笑:“师母,我们叫上罗姐一起去女衢逐鹿吃朝食吧,那儿的招牌菜是醉蟹,鲜美无腥,酒香馥郁,灌汤笼饼也尤为味美,还有同心生结脯……”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菜名。
“其实我之前在集市第一次见师母您时就想跟您推荐了,只是当时不蛮好意思开口。”她笑着,两点虎牙明晃晃地露出来。
果真是年少人,生性到底活泼,她与李二去衙门一纸证书断绝了养育关系后,从一开始的腼腆到如今的好动,堪称变化神速。
陆南岐面上笑意明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