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项梁还有好多话要说,可没有时间了。
  他的孩子,虽然提前戴冠了,但那顶代表成人的冠冕,并不能让项襄真的长大成人。
  直到项梁死亡。
  项襄才真正提前完成了成人礼。
  家吏默默跟随项襄,看着项襄摩挲着刘盈留下的锦囊,不敢打扰项襄沉思。
  刘盈在项襄离开之前,赠送了一个虽然绑着封口,但绑带可以轻易扯开的锦囊。
  “等你得到我逃出彭城的消息,如果想去拜访我阿父,就把锦囊给他。我建议你别提前打开,虽然打开了也没事。”
  项襄想,刘盈可能早就猜到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投汉。
  项羽容不下他,他或许连江东都待不了。只有刘邦那里,才能容纳项梁的儿子。
  他早知这一点,却一直不肯去投刘邦,是因为他不想利用父亲的名声做事,也不想离开其他家人。
  如果去了汉王那里,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要与所有亲朋好友敌对了。
  项襄一度认为,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所以他乖乖待在彭城,闭目塞耳,假装一切安好。
  现在他怎么愿意去了?
  项襄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了。
  他将锦囊塞进怀里,静静地看着马头前方飞速后退的风景。
  既然盈儿说最好别拆,那就不能拆了。
  不知道盈儿会在锦囊里写什么,或许是对汉王说些好话,让汉王好生对待自己?
  哈,盈儿心善,不顾自己计划可能败露,连龙阿姊那里都留下了提醒,肯定会为自己写很多举荐的好话吧。
  项襄策马,心情突然好转了。
  彭城离荥阳八百里,若带着行李慢慢走,顶多一旬就到了。
  项襄让家仆带着行李缀在后面,自己策马疾行,只五日就到了荥阳。
  荥阳之外,汉军和楚军还都挂着免战牌对峙。既然项羽没有把刘盈肉丸子汤送来,就是还没抓到刘盈。
  项襄松了口气。
  虽然刘盈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范增认识项襄身边的人。项襄自己藏了起来,让家吏去拜访范增。
  “楚王至今不肯任用主父,我实在心忧。我请为说客,说服汉王投降。汉王虽不会投降,我或许能打探城中情况。若能立下些许功劳,讨得一官半职,更能照看好主父。”
  若说客说他因项襄被冷落,所以想背离项襄,范增不会相信。
  想背离项襄的人,早就离开项襄了。现在项襄身边的家吏老仆,都是为了项梁的恩情,愿意守护项襄一生的侠义之人。
  说客说他要替项襄立功,讨得一官半职后更能照看项襄,范增便心软了。
  范增最初跟随的就是项梁,虽然他在项梁还活着的时候,就选择了更有才华、更像君王的项羽,不打算支持项梁的亲生儿子项襄,但项梁已死,项襄对项羽没有威胁,他还是愿意在不违背项羽意愿的前提下,照看项襄一二。
  “去吧,无论你是否打探到消息,我都会向大王举荐你。”范增温和道,“你也让项襄别忧心,大王只是因他三年孝期未过,所以才没有重用他。待他孝期过了,大王与他从小亲密,难道还会亏待他?”
  说客毫不客气地讽刺:“别说楚国不兴守三年孝那一套,就是兴,守孝可不独儿子的事,老主父的兄弟侄儿难道不服丧?谁又为老主父服丧了?范公就别说这些骗人的话了,徒惹人发笑。我主父年轻不更事,只能祈求家族庇佑,再多的委屈都会咽下。但主父不蠢,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范增沉默,没有反驳说客的话。
  他仍旧态度温和:“为了襄儿好,有些话,即使在我面前,你最好也别说。”
  说客咬了咬牙,哭着对范增叩拜:“仆明白,谢范公提点。”
  说客在范增面前一番真情流露,并不掩盖对项羽的不满,范增反而更信任说客没有其他目的。
  就算他猜到说客有其他目的,也不能猜到项襄居然要投奔刘邦。
  项羽再冷待项襄,项襄也是项羽的堂弟。离了项家,离了楚国,与所有亲朋好友为敌,项襄是发疯了吗?
  项襄扮作家吏的仆从进了荥阳,家吏悄悄对刘邦透露了项襄的身份,请刘邦单独与项襄见面时,刘邦也十分惊诧,狐疑项襄是不是疯了。
  不过他就狐疑了一下,拍了拍脑门道:“难道项羽那厮真的不当人,连兄长的儿子也要警惕?不至于啊,除非他是故意拖累对兄长的救援,导致兄长战死。”
  刘邦在上首坐得东倒西歪,好像脑袋里就没有见宾客时要礼貌的想法。
  项梁的家吏原本对刘邦轻视慢待主父很不喜,听刘邦居然称呼自家老主父为兄长,还很快猜出了项襄的处境,心中便对刘邦生出了些好感。
  “我既然认你父亲为兄,你就是我侄儿,随意坐吧,不用拘束。”刘邦摆摆手,让项襄和其家吏都坐下,“你该去投其他汉将,我这里可危险得很,你可能会被一同困在荥阳。”
  项梁坐下后,先对刘邦叩拜作揖,才道:“如果汉王不在荥阳,项羽就不会猛攻荥阳了。汉王可随我的家吏离开荥阳。”
  刘邦失笑:“如果你早几日前来,我或许就跟你逃跑了。不过就在这几日,章邯已经拿下齐国,魏国也已经覆灭,我看项羽短时间内无暇顾及我了。”
  项襄道:“无论形势再紧急,若汉王还在荥阳,他定会猛攻荥阳。再者……”
  他恭恭敬敬将锦囊双手奉上,还未说话,刘邦已经焦急地从坐席上爬起来,抢过项襄双手捧着的锦囊。
  “你难道是从彭城而来?你见到盈儿了?盈儿可还好?”刘邦慢悠悠的语调变得和连珠似的,神情也不复散漫。
  项襄很是惊讶:“汉王原来与世子感情很好?”汉王竟能认出锦囊是盈儿的?
  刘邦意味深长地扫了项襄一眼,咬牙切齿道:“那逆子又胡言乱语什么了?别听他乱说!他惯爱骗人!”
  项襄想起刘盈那情真意切的不孝话,真的难以想象刘邦和刘盈的父子感情有多亲密。
  总不可能刘邦对刘盈亲密,刘盈却仍旧满口不孝之语?舍身救母的盈儿怎么会是那种人?那也太不孝了!
  项襄还在发愣,刘邦已经拆开了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大大的布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战场上射箭能百步穿杨的刘邦虚着眼睛,才看清刘盈写了些什么。
  这头一句,就是“乃公已经逃出彭城,为乃公欢呼吧!”。
  刘邦:“……”这什么孽子啊,第一句话就自称乃公的乃公。
  好了,不看字迹就知道,这绝对是刘盈亲手所写,没人胁迫,货真价实。
  刘邦又气又乐,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坐下后猛拍大腿:“这孽子,真是急死乃公!”
  说罢,刘邦抹了一下眼睛。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刘盈那蚊子大的字了。
  怕眼泪模糊字迹,刘邦把布条放好,不在意面前还有陌生人,一边哭着骂刘盈不省心,一边问道:“他真的逃出彭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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