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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哪怕御史台有零星的反对声,小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皆被这位谢直指一时冠盖京华的风光盖了过去。
  长信宫新换了一批宫娥,不久后御前也调走一批人。谢澜安听到只当不知情。
  未成势的松楠想和巨木掰手腕,总要折几回骨头,才能更硬。
  她新官上任,在黄雀楼宴请骁骑营诸将官。
  凡牙门将以上官阶者, 都有名有姓地出现在宴请名单上,楼下坐的则是立射营的校尉军官。立射、积弩素不分家, 故而积弩营的头目也得以沾光, 来吃谢中军的席。
  这两个营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们有一日还能和骁骑营的那伙将种子弟, 平起平坐。
  要知道立射营和积弩营, 没有巡防之权,只是个为六大营保养皮靶箭弩、存储器械的所在,油水最少,挨累最多, 一向被戏称为“鸡肋营”。
  哪承想谢娘子心思细腻,有好处竟然还想着他们。
  谢澜安包下了整幢黄雀楼,人还险些坐不下,可见这位新长官出手之阔绰。
  肖浪在狱里拘押了几日,谢澜安仿佛某天忽然想起来这一茬儿,才抽空向太后求情,把人放出来了。
  肖浪瘦了一圈,那副皮包颧骨的尊容更显阴鸷,但他为谢澜安倒茶时,卑躬屈膝的姿态做得很足。
  他当着众弟兄的面说:“无谢中军便无肖浪,今后我唯中军马首是瞻。大营中谁敢跟谢中军耍心眼儿,我便收拾谁!”
  他身后那些曾经归他麾下的禁卫,无不点头喏喏。
  一个年轻小娘子能踩着两位护军大人上位,成了他们的头儿,他们哪里还敢小觑?
  过道另一侧,以王巍为首的十来人却神色犹疑。
  肖浪回来复职了,他们的头儿雷震却没有,太后能容许自己养的狗不会护院,却不能容忍他变成吃里扒外的狼!骁骑营之前一直分成左右两派,明争暗斗许多年,姓肖的投靠了新主,他们兄弟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王巍霍然起身,走到身穿天雪白缭绫衣裙的女郎座前,“咣当”一声,解下身后沉实的斩马刀,撂在她面前。
  谢澜安纤细的手指捏着酒杯,垂眉看着那刀。
  肖浪正要发作,王巍已粗声戛气地说:“请女郎恕罪,王巍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关于女郎遇刺的案子,卑职听到些风声,肖护军怀疑其中一个使刀的刺客是我?偏巧卑职那日在外独宿,确无人证,只能说一句问心无愧。只怕女郎信不过卑职,那便砍卑职三刀,我以血自证清白!”
  “王巍你反——”
  肖浪斥声未落,谢澜安伸手抽出那把厚背长刀,斩在王巍身上。
  只听一道刺耳金音,电光石火,所有人死寂。
  ……王巍怔立在原地许久,方确定自己的肚肠没有流出一地。
  他迟迟地低头,只见自己身上那件裲裆甲的腹部,多出一道醒目的深沟,再深一分,必会见血,做不得假。
  谢澜安拄刀起身,喝了杯中酒,扔掉手中刀,眉目凛凛地发笑:“怎么,仗着自己蛮,就浑不吝?我若当真追究,你进了内狱遍尝过八八六十四套刑具的滋味,还能如此硬气?是不服我,是觉得我一个女人在营中待不长久,所以今日我请客,你们带刀?!”
  王巍色变。
  肖浪垂眼不着痕迹地往她手臂上扫过去,心里迸出一句话:这女人是真狠。
  谢澜安将那只震麻到失去知觉的右手,自然而然背在身后。
  为了这一招,她请表哥监督自己挥刀练了一千次。
  胤衰奴尚且能为达成目的,提起三石的石头,她岂会不做临事机宜的准备。
  “诸位别想错了,”谢澜安冷冷看着席间,“骁骑营从前什么规矩我不管,我来以后,便不许有抱团对立、互相踩压的勾当。不服的,我上头有司徒假节,假节上头有长秋,长秋上头还有太后!”
  她今日没穿官服,一身雪白柔软的纱裙立于群英之前,气势不减一分。
  反而是这群校场里摸爬的禁卫,被震得说不出话。
  短暂的死寂后,王巍如梦初醒,屈膝下拜:“卑职失礼……请女郎恕罪!”
  谢澜安:“女郎?”
  王巍说:“谢中军!”
  谢澜安背手而立,垂眼看他,“既是你送的孝敬,这一刀便赏你了,我相信都节不是刺客。今后任何人都不准再提此事。”
  她缓缓扫过周遭众人,英戾的眼中透着威仪,“但下次,不卸兵刃出现在我一丈之内者,军法惩处!”
  “是!谨遵谢中军之令!”
  这一回大伙儿同气连声,答得斩钉截铁。高亢的声音穿透地板,传到楼下,差点让端着食盏送菜的酒博士摔了盘子。
  谢澜安最后看众人一眼,换成慢条斯理的声气:“你们慢慢吃,我今日订了好酒,管够。”
  说罢她提步下楼,行过处,人人摘刀。
  肖浪垂首等谢澜安离去后,方怜悯地扫一眼冷汗布额的王巍。
  你说好端端的,你惹她干嘛?
  ·
  回了家,阮伏鲸替她包扎手的时候,还时不时皱鼻蹙目地瞪她一眼。
  这放在阮伏鲸身上,已是对谢澜安最严厉的表情了。
  “有人说劳力者治于人,又有人说一力降十会,用在他们身上,还是后者管用。”
  谢澜安当时不觉得如何,登上车后才发现右手虎口震裂,绽出血来。
  这只手交给了表哥,她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卷大玄上一次北伐时,留下的粮草调运卷宗。
  她边琢磨事情,边好整以暇地说:“表兄别瞪我了。都是不得已。”
  不得已,我看你是乐在其中!阮伏鲸心中有气,只是这气不是冲着谢澜安,而是想把那些和表妹不对付的人,通通砍瓜切菜。
  他火气滔天,手下的动作却放得很轻。包扎完,阮伏鲸觉得一般的打结不好看,拿捏着力道给表妹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谢澜安的右手已抬不起来,却仿佛不知疼,眉头都未皱一下。
  ·
  玄白对外称重伤不起,这些日子一直避在府里假养伤。谢澜安右手暂且不便,寻了由头休沐真养伤。
  闲居期间她还愿意见的外客,便只有安城郡主与何羡了。
  安城郡主不知道谢澜安受伤,只听说了她在黄雀楼震慑属下,好不威风,不知怎的转了性情,命人打造一副鎏金的铠甲兜鍪,别别扭扭送上门来,说是送给谢澜安的升迁贺礼。
  谢澜安自从生辰宴过后,还未见过陈卿容,听说她登门也是意外,将人请进来,收下这份好意。
  厅子里,她微微低头,观察对面陈卿容的神色,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身上不擦香粉,呼吸间却兰气幽香,一靠近来,陈卿容的脸倏地红了,跺脚,娇斥:“都说了,不许这样和我说话!”
  养尊处优的小郡主脾气说来就来,她要走,又有点在意谢澜安身后的那名大个女郎。陈卿容对比着兜鍪的高度,看那个英气女郎几眼,轻咬唇瓣,转过头认真交代:“你可不许把我送你的甲胄给别人穿!还有,我才没原谅你呢。”
  谢澜安乐不可支,过后命人将那副金甲供进了骁骑大营的公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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