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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庾太后一生大忌,便在“男女”二字上头。
  她为何不顾群臣的怨声,一心想推动大司马举兵北伐,不就是要在武勋上同北朝较一较劲,以此证明她统领大玄的能力吗?
  今日在这朝会上,谁执意针对谢澜安,谁便是在影射太后牝鸡司晨。
  庾太后满意地看着无人敢多言的庭殿,转头问少帝:“陛下以为,哀家之言然否?”
  陈勍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微微侧身颔首,恭顺回答:“母后所言极是。”
  ·
  “金陵数得上一流的八家门阀,当头的王、谢、庾、何,次之郗、原、卫、朱,余者不足为虑。”
  放鹤亭中,红泥小炉烹着雨前茶,清香怡神,三人围茶台而坐。
  谢澜安拈着一枚斗笠小盏,看鹤台上闲鹤梳翎,手比瓷白,慢条斯理地分析:
  “今日逢五大朝会,必有人提及我的事。王丞相不会多言,无论碍于王谢两家的姻亲,还是王翱此人的静水流深,他都不会多此一举。自然,也不会为我美言,顶多两不相帮;
  “太后呢有意收拢我,庾家与何家都是太后的麾下,也不会攻讦谢家。”
  谢策偏头看向她。
  谢澜安继续道:“郗家主才疏志大,可惜他家的大事一贯由少主郗符决定。我知那位少爷,貌似倨傲,实则最会取舍慎断,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
  想起上一世这位郗家少主的所为,谢澜安瞥睫笑笑,清茶入口,唇齿含香:“剩下原家已服,卫家中庸,都不足为患。余下一个朱氏,是江南本土的世族,自北方世族侨居江南以来权势被挤压,地位一落再落,想趁机扳倒谢家上位的,也只有这一氏了。可惜……”
  谢策接口:“可惜太后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那日谢澜安口中说“有人请我出山”,所指竟是太后。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远虑到今日的局面。
  但此事不能细想,一旦深究,就会和五叔祖逝世一样,让谢策感觉澜安变得有些陌生。
  文良玉不通世务,云里雾里地啜茶,“含灵,说太后有意收拢你……这是何意?”
  谢澜安微微一笑,今天下二分,南北隔江而治,明面上各有皇帝,实际真正治国定策的却是两位太后。
  咱们这位庾太后,可是心高志广得很呐。
  “她大概以为,‘谢含灵无哀家庇护无以保自身,哀家无谢含灵效命无以利爪牙’,眼下,正等着我递投名状吧。”
  这话听得谢策和文良玉都悚然一惊。
  忽有一道低醇绵远的嗓音传来:“原来我谢家出了一个帅才吗?”
  亭中三人俱是一顿。
  谢澜安听见这道嗓音,握盏的指尖轻颤,迟迟转头。
  只见一名著鹤纹袍戴远游冠的中年人穿庭走来,麈尾在手,两袖生风,高迈若仙。
  “二叔……”她下意识起身。
  她这位风度卓绝的二叔,坐镇着南朝重地荆州,勇谋不可谓少,宽和亦不可谓浅。就是太追求名士风度,把五石散当饭来吃,以至于前世年方壮年,便发毒疽,死在任上。
  若当时二叔还在,西府军还在,楚氏小儿何敢暗生反骨一手遮天。
  不过京城的风波应当才传到荆州,二叔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的还不止谢逸夏一人。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铠衣男人,悍野的面相不似南人,铜眼鹰鼻,紫色脸膛,逼近九尺的身长威风凛凛,令人仰视。
  按理说谢澜安记事之后,便没见过他了。
  然而前世死后,她曾目睹此人赶来谢府,伏在母亲的尸身旁嚎啕大哭,戟指痛骂谢家老少。
  是她嫡亲的舅父,阮厚雄。
  前世阮碧罗为了保守她的身份秘密,很少带她回娘家归宁,即使阮家来人探望,阮碧罗也从不让娘家的婶嫂碰她抱她,防人如防贼。
  久而久之,阮氏寒心,两家便断了来往。
  谢澜安寄出的两路飞鸽传书,一封给文良玉,另一封便是寄去吴郡阮家的。
  上辈人的错不该再延续下去了,她理应给血脉相连的舅氏一个交代。
  她在信上陈情,过段时间会亲自去吴郡拜见外祖母同舅父舅母,向他们当面请罪。
  却没想到做小辈的还未起程,当长辈的先千里奔波来见她了。
  谢澜安上前的同时,一名绿衣少年从谢逸夏身后跳脱而出。这少年长襕玉带,腰佩香囊,一眼落在谢澜安身上,惊喜不已:
  “阿兄,你真变成女子啦!”
  谢逸夏的幼子,谢策的同胞小弟谢登,正值十四五岁贪玩年纪,一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阮厚雄身侧亦携有一子,名伏鲸,生得仪表稳重,却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表妹。
  只觉她气格清疏似天人。
  眼前四人,两对父子,皆她至亲。谢澜安掩住万千思绪,才要张口,阮厚雄先已唤了声:“阿囡。”
  浑身上下与这软绵绵的昵称不相干的谢澜安怔住。
  没人这么叫过她。
  阮厚雄久久凝望这茕茕亭立的小女娘,眼里涌现水光,天生浑厚的嗓子放得极轻:“我是舅舅啊。”
  他以为她不认得他。
  “不肖甥女澜安,见过舅父。”谢澜安喉咙发哽,颤声抱手见礼。
  她抬眼细看舅父面容,再转向谢逸夏时,眨去眼中水雾,神色顷刻间平静如初,“叔父、舅父,您二位何以一同上京?”
  阮厚雄看在眼前,心突然生揪一样地痛。
  这孩子的礼仪举止,如积石翠松一般规矩俊雅,他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哪个后生有她这份气派。
  可是,要经历什么样的打磨,才会将一个本应青春活泼的女孩子,浇铸成这个模样?
  “叔父?”谢逸夏故作诧异地摇扇,“原来家主大人还认得我?此等大事,宁可去信吴地,也不知会我?”
  “恁大声!吓着孩子了!”阮厚雄虎着张脸,“我是她亲娘舅,不与我说同谁说?”
  谢澜安眉头一动,恰好谢策和文良玉上前见礼,险些被这一嗓子震聋。
  第9章
  阮伏鲸作为客人,多少有些尴尬,爹你要不先听听自己的嗓门?
  好在谢逸夏是达士心性,笑着向大嫂的这位嫡兄拱拱手。
  谢澜安忙道:“舅父莫恼,叔父勿怪,是澜安的不是。初次会见阿舅同表兄,仓促不成礼,还请长辈上座,容我……”
  “好孩子不忙。朱家是吧?”阮厚雄进院时听见了大概,扶起小女娘的手臂,冷声笑道,“他家祖上不过一个吴国水军假节的小官,也敢欺负阮家的人,这要好生说道说道。我去朱府等那老小子下朝,伏鲸!陪着表妹说话。”
  他水陆舟车入谢府,一口茶水未喝,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带着寻仇的气势,找那弹劾他外甥女的狗物去了。
  除了习惯成自然的阮伏鲸,几个年轻小辈都暗暗吃惊。
  澜安的舅舅……原来这么豪迈啊。
  谢澜安也微微失神。
  她独撑惯了,头一回被人这样保护,望着阮厚雄离开的背影,几缕暖意冲刷过她心底坚硬的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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