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山尘站在外间窗下,瞧着院中的树,叶子逐渐泛黄凋零,从树枝脱离下来,飘摇着越过井口上方,颤颤巍巍地落在石桌上,恰好将上头的缝隙遮得严严实实。
耳边是扬起又滴落的水声,那水声无孔不入,搅得人心绪不宁。
山尘侧身看向屏风,自屏风暖雾之中,恍惚映出一道纤细有致的身影,他将窗户合上,绕去了屏风后头。
司遥正梳理着长发,手还伤着,碰不得水,到底多少有些不方便,梳到底的时候,头发打结了……
她将长发捞胸前,正欲细细梳开,手中的木梳却被夺走了。
她往后一瞧,山尘站在她身后,俊秀的面容在湿沉沉的水雾中,朦朦胧胧。
山尘将司遥的头发拢到后头,极为耐心,温柔地替她梳理着,那打结的发尾在他手里竟也变得顺滑无比。
“怎么不说话?”山尘问。
司遥垂下眼,不吭声。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山尘清润的声音在湿雾中响起,“你可知顾氏为何举家北上京都?”
司遥轻轻摇头。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等级严苛,顾氏虽为皇商,富可敌国,可于士族来说,不过满身铜臭,下而次之。”
“顾老爷年轻时也是春山镇有名的秀才,只因家中贫苦,供养不上,这才出海经商,运气倒好,真让他寻到了巫溪湖,自此以后,财源不尽,又与朝廷做了桩生意,独揽河运,才有如今的家底!”
“此次举家北上,不过是想于京都争取一席之地,顺利剥下满身铜臭气。”
山尘垂着眼,温柔地将木梳一梳梳到底。
“好了!”他将司遥的长发拢好,木梳放置一旁。
“所以顾家与京都伯爵府联姻不过是敲门砖?”司遥问。
“嗯!”山尘应道,他将手覆在司遥的肩上,细细摩挲着她的沾满水珠的皮肤。
“你很了解?”司遥微微回头,看向山尘,浴桶内的热气蒸腾而上,她脸颊被热气熏得泛了红晕,就连眼底皆湿漉漉的,像含了一汪春水。
山尘食指弯曲,抚上她泛红的脸颊,桃花眼略带痴迷,嗓音沙哑,“跟顾小姐联姻的,是我!”
司遥大脑一片空白。
顾汀汀的联姻对象是山尘?
山尘的真实身份是京都伯爵府世子江泊呈?
司遥脑海中浮现出昨夜顾汀汀说的那句话。
“这话我可不敢说,你还是去问山尘少侠罢!”
也就是说山尘与顾汀汀是相互知晓对方的。
见司遥发着愣,山尘轻笑一声,带着气音,“想不明白?”
“汀汀是怎么认出你的?”
说到这个,山尘面露无奈:“祖母把我的画像给了顾氏。”
“那日,顾小姐来寻我,我心有所属,她亦情牵他人,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对你下药。”
山尘垂下眼皮,脸色暗淡下来,“若她心肠再狠些……”
见他这样,司遥心软了,她扭过身子,双臂搭在木桶边缘,微微抬起下巴:“怎么,介意?”
山尘笑了,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耳后,两指捻着那片柔软的耳垂,轻轻揉捏,半晌才继续道:“顾老爷携财上京,那些人维持了多年平衡,岂容轻易打破?”
“再者,伯爵府若是与顾府联了姻,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纵火?”
忽地,他捏住司遥的下巴,“还是说,你信了?”
司遥摇头,山尘是她自己选的,就算对他生了疑虑,也不该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她微微垂下脸,一口咬在山尘的虎口处。
山尘的目光变得幽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司遥,直到她松开牙齿,抬眼与他对视。
虎口处映出两排浅浅的牙印,略泛粉红,凹陷的牙印处还泛着点点温润的光泽。
“一起?”
山尘呼吸沉重起来,他沉着嗓子,道,“浴桶太小。”
说着手探进水里,将司遥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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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司遥便扯着山尘去寻张均平。
山尘很是不快:“大清早的,寻旁人作什么?”
“你哪儿那么多醋劲儿?”
“张均平身上的煞丝已有压不住的迹象,得瞧瞧去!”
山尘别开脸,小声说:“瞧什么?放血么?”
司遥懒得跟他掰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就往外头拽。
出了院子,巷子里便飘进来一阵香味,她用力吸了口,用手肘碰了碰山尘,“闻到了么?”
山尘木着脸:“没有!”
司遥抬手摸了把他的下巴,继而将手肘搭在他的肩上,哄道,“徒儿莫恼,师父请你吃豆腐皮包子!”
山尘:“……”
许是天色尚早,旭日亦未东出,四下雾霭茫茫,湿气沉沉,晨风袭掠,略带冷意,直入骨髓。
街道两侧摊贩并不多,摊主将蒸笼盖子拿开,浓厚的白烟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又在空中慢慢消散,蒸屉里整整齐齐地码了一笼剔透的豆腐皮包子。
“二位,来一屉?”摊主见人来了,热情地招呼着。
“下头两屉油纸包了,我带走!”
“好勒!”
司遥与山尘落座,又来了两个人,家丁打扮,许是穿得单薄,缩着脖子,“来五屉包子,带走!”
摊主数了数,“哟,数儿不够,两位小哥且稍后!”
两位家丁边说边坐了下来。
“这天气越发冷了。”
“可不是,瞧这趋势,只怕今年冬天来得会比往年更早些!”
“也不知公子怎么想的,这春山镇昨日才出了顾府那样大的事,满城弥漫一股焦肉味儿,多不吉利!”
“我听说啊。”那蓝衣粗布小哥压低声音,“公子相好的中了状元,这才特意来迎!”
“五屉包子好喽!”摊主掀开蒸笼扬声道。
待两位家丁去后,山尘才开口说话,“江舟,还记得么?”
“江长安?”司遥问。
山尘搁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手,说,“如今,他在京都世家跟前,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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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张均平家,门未上锁,司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就见张母在厨房忙活,她凑了上去:“伯母,忙什么呢?”
张母不防,骇了一跳,回过头来,拍着胸脯,啐道:“你这孩子,走路怎么没个响儿?”
她往锅里添了水,道:“蒸点包子。”
司遥笑了笑,“巧了不是?”
说着将手上的油纸包提了上来,“刚出笼的豆腐皮包子,管够!”
张母哎哟了一声,从司遥手中接过包子,不忘骂道,“下次可不许再带了。”
司遥笑眯眯的:“伯母,我忧心你劳累,你还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