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苏昌见乾隆一派融融神色,虽不是自己得彩头,但胜过自己被赞,忙回话道:“禀主子,是杭州的首县,名字叫邵则正。”
“嗯。叫进来。”
苏昌忙向外一使眼色,邵则正在外间,虽然阴凉,还是一身燥热,紧张不安,闻听皇帝要见自己,更是紧张的头顶上汗都出来了,赶紧整一整衣冠,抹一把额头,进到里间甩下马蹄袖行了大礼,口里自报职名:“臣余杭知县邵则正,恭请皇上圣安!”说话声音都抖了起来。
乾隆随和一笑,道:“你的差使办得好,朕不光安,而且舒适。你是进士出身?哪一年的科名?”
邵则正急忙把自己的科名和历任的职位都报了一遍。乾隆点点头道:“一直都在地方州县上,倒没想到你有如此风雅!”
邵则正不敢居功,先赞了一圈上宪的恩德指教,又道:“臣是风尘俗吏,这些都是臣的一员文书指点的。”
乾隆大感兴趣,问道:“文书?倒有这样的妙人?何时给朕引见引见吧!”
乾隆午后休息,接着到了傍晚时分进杭州城里入住行宫,就与邵则正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他心里难忍的兴奋,连连催着四个轿夫把自己送到了英祥的宅子。
“东翁?怎么劳驾亲自降临寒舍?”英祥不由有些诧异,赶忙延客进屋,他与邵则正既是宾主,也是朋友,家眷也不大避嫌,加之家里使用的人也不多,是冰儿亲自奉茶出来,然后也含着笑坐在下首听邵则正这天的奇遇与恩遇。
邵则正把乾隆入住打尖非常满意,以及居然以万乘之尊亲自垂问自己的事情讲了,激动得口沫横飞、不能自已。最后握住英祥的手道:“我只谢你!若不是你,不能得今日的好彩头!”
英祥矜持笑着:“能帮到东翁,也是我的幸事。将来东翁升迁有望,我们也一道沾沾福气呢。”
冰儿则是饶有兴趣问道:“皇上现在什么样子?穿戴什么?有没有白发?说话和蔼不和蔼?”
邵则正又激动万分地把乾隆的形容无略巨细地讲了一遍,冰儿怔怔地听着,渐觉有些说不出的喜悦,混杂着心酸和思念,惹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红。英祥发觉她的失态,轻轻咳嗽一声,抛了个眼色过去。冰儿强自按捺心神,掩饰着笑道:“东翁不嫌简陋,今儿我炖了冬瓜蛏子火腿汤,我去尝尝火腿煨得够不够味。”转身准备往厨房去。
邵则正拱拱手道:“叨扰叨扰!今日我连家都不想回,只想与你说话!——英祥,你是不是前年刚中的生员?努力检点些以前的诗文出来,这次迎驾的感恩欢跃也可以好好构思几篇诗文。说不定会有恩典,说不定赏个举人给你,明年大比,你就可以下场试试!”
这话说得英祥与冰儿都吓了一跳,冰儿连厨房里的汤都顾不得去看了,停下脚步等英祥发问。英祥问道:“东翁这话吓死我了!怎么会有我的恩典?为什么要赏举人给我?”
邵则正不疑有他,高兴地说:“今儿皇上夸赞差使,我就抬出了你来——本来么,我一个俗人,将来应承也应承不来许多——皇上对你很感兴趣的样子,叫引见呢!这可是特恩,不能不把握着……”
他喋喋地说着,英祥觉得脑袋“嗡嗡嗡”地乱响,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邵则正兴奋得谈到子初,才跳起来告辞,走路生风,腿脚簸动,喜悦得有些忘乎所以。冰儿收拾了碗盘,叫醒在厨房椅子上打着盹的可心把碗筷涮洗了。自己来到卧室耳房,先查看了两个孩子,见他们睡得都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正寝。
英祥脱了外面衣衫,着里面的小褂,坐在床沿上发愣。冰儿卸了妆,解开外衣盥洗抹身,然后也坐到床边,道:“不早了,我都困死了。睡吧。”
英祥看看她,一身细白布的半臂短衫,露着两条洁白的胳膊,伸手上去抚了抚,道:“你倒睡得着?”
“为什么睡不着?”她反问道。
“你不想他?不想见他?”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是谁。冰儿说:“我现在算是什么人?想见就是能见到的么?”
英祥道:“如果真的机缘巧合,能让你见到了呢?”
冰儿苦笑道:“你太把邵则正的话当回事了吧!皇上出巡,既要视察,又要游览,朝中公务还得加急地从京里送来,引见些地方官或是耆宿还有可能,引见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府幕客,只不过为着拍了一场好马屁,有可能么?”
英祥笑道:“也是呢!就是你说话,真真刺人!”揽着她道:“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余杭地会杭铁头
但还真是睡不着。
冰儿虽然累得双眼都睁不开,但是心里就是异常清明,满脑子都是各种片段场景,一阵阵耳鸣,眼睁睁到天都蒙蒙亮了,才模模糊糊睡着,不过半个时辰又被吵醒了。英祥自己穿好了衣服,歉疚地说:“这几日皇上在杭州城,大小官员都在侍奉,邵知县那里离不开我,不能不去敷衍着。你辛苦些吧!过了这阵子,家里事情我来做就是。”
冰儿起身道:“这点子算什么!怎么这么客气?你早点吃了没有?昨晚上忘了淘米熬粥了。”
英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提好鞋跟,说:“外头吃碗馄饨不就结了。不用担心,我多大人了!”
衙署里果然是忙不完的事。邵则正大约昨日兴奋的余劲还没有过去,虽然早上五鼓就起身,辰初就到了衙门,吩咐了一大堆事情下去,衙门里从安排巡视各处安全的捕快、番役,到下面处理各项事务的衙役、帮闲,全部忙得热火朝天。
英祥过去对邵则正做了个揖,又冲两边刑名和钱谷师爷点了点头打招呼。邵则正一脸汗,但也一脸笑,兴冲冲道:“你来得正好!今日皇上要召见杭州的休致官员,下午的事。上午我安排他们一一去家里送拜帖,打招呼,面君的礼节他们肯定比我懂,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上头是严严地吩咐下来的,一点都错不得!”
“那杭大宗也要去?”
邵则正愣了一下笑道:“不管皇上见不见他,他肯定要排班儿等候。再说,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了,他如今又是杭州文人的领袖,想必皇上还是要召见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他传达?”
英祥摇摇手道:“我不搭这些事情的!”
邵则正略过这个话题,又道:“为了杭州城里有个绿树成荫的样子,特为到乡间弄了些树过来,苏制台吩咐,也就这几日,这些树务必要够绿。”
英祥奇道:“初夏的时分,树自然是绿的,就算移栽不久,也够支持十天半月的吧?”
“这里面……”邵则正左右看看,附到英祥耳边道,“他们也想得出来!说是现场挖出来再种,哪里来得及!因此全部是从根基处砍了,硬生生插在土里的!昨儿带夜干的活计,只为皇上昨天说:什么花灯画屏都不足观,倒是像打尖站的地方那样的绿树成阴最好,既荫凉、又不靡费。——呵呵,还不靡费?!……”(1)
官场上惯是如此。英祥心里虽然不齿苏昌那些人,但是吏治日坏、江河日下,他现在不过是区区官府幕僚,只能冷眼旁观,不能、亦不敢有所作为。有时和杭世骏谈起这些污浊的门道,连那书呆子都摇头叹息:“今上御下太宽,要有先帝爷的手腕和魄力,还要有先帝爷敢与天下官员士林作对的决心才行!”不过不能忘记提醒邵则正一句:“东翁,昨日的事办得太好,也需谨慎。庶人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