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冰儿被说得愣在那里。自己最担心的也是这层,毕竟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她再不济,这个道理总懂得。何况冰儿素来是个念惜身边人的人,以前身边小太监都要护短,这可是自己枕边人的父亲,万一事情抖落出来,乾隆不念情面要重处——他肯定是做得出来的——自己岂不是要悔一辈子?念及,最终还是她先软了下来:“阿玛既然这么说,就凭阿玛做主。他们两个,这里决不能留,以后他们是死是活,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是——”
正想再敲实点,萨郡王眼尖,看到福晋和英祥已经从远处来了,立刻换了笑颜,高声道:“这里这匹马可好得很!皇上秋狝,只怕少不得呢!”
福晋由英祥扶着过来,笑道:“原来你在这里享福!怪道我找了一圈也见不着你人。还说帮我预备晚上的事,厨下那里找做主的人都找得一鼻子汗了,愣说没人管他们的事,不知怎么办才好呢。原来你到这里来躲清闲!”转脸对冰儿道:“这里的马可入得了皇上的眼?”
冰儿脸上的神色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见福晋瞥过来的目光已经有些惊疑,忙掩饰地笑着:“刚刚看那马儿好烈性,都能人立了。把我惊得!”
福晋笑道:“这些蒙古马儿,别看着个头都不大,脾性可坏得很呢!不过教出来后,反而是越烈的马越能耐。”她转头问萨郡王:“你说是不是呢?”萨郡王敷衍地点着头:“你说得是。我瞧就这匹好,回头带到承德去。”一家人雍雍穆穆,说说笑笑回去用午餐了。
*****************************************************************************
果然扎萨克里还是福晋做主的多,众人见了她,就像见了主心骨似的,事情虽烦难,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布置得稳妥,下面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弄鬼,说一做一,不到黄昏,晚上的大宴已经布置齐全了。冰儿由衷赞道:“还是额娘厉害!”
福晋矜持地笑了笑:“我们满人家的女儿,在家时都是最尊贵的,上人们宠着,兄弟们让着。汉家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可是能够满大街跑的。家里的事情很早就学着处置,也是我们老规矩里女子主内政,男子都不得干预的。旗下的姑奶奶们,我还不算强的。”她侧过脸瞧瞧冰儿,在京里时她也偷偷打听过,都云这位公主漂亮、受宠,但是性子不大好,也不大会藏事儿,与人相处极易得罪人的。心里也曾惴惴不安过,好在迎娶入门,虽然见她有时候有些直来直去,半点不藏奸,但也没有人说的那样性格暴戾,不能与人为善。福晋觉得自己渐渐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这个儿媳妇,有些事情便手把手地教她,她也肯听。
“走吧。今儿晚上也是极热闹的,咱们别错过了。”福晋笑吟吟道。
果然是一大盛会!草场中心绿草稀疏的地方,燃起了一大堆篝火,篝火是用草原上特有的牛马干粪燃着的,干粪里为主是未消化的草秆,燃烧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福晋特命加了几根松柏枝,火焰橙黄,竟然还散发着松柏的清香。
蒙族女儿们落落大方地在篝火边唱歌跳舞,男子们豪爽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欢歌笑语,一片连声。
英祥轻轻拉拉冰儿的袖子,附在她耳边道:“我们还有一大块鹿肉。找个小火堆,咱们自己烤着吃,才叫个香呢!”
冰儿也有些好奇,点点头答应了。两人到一边捣鼓,肉烤得生一块熟一块的也顾不得,英祥解下解手刀,把那鹿肉片成一片一片的,上面撒着香料,闻起来其香无比。冰儿咬了一口,咂咂嘴道:“味道还真不赖呢!”
英祥得意笑道:“是吧!你别担心,鹿肉生吃也吃得,就是要这样带着些血丝,才柔嫩新鲜呢!话说坤宁宫每晚散福胙的白肉,才叫不好吃呢!不过在宫里当侍卫,每顿吃惯了,还就喜欢这种自己用刀片肉的感觉。后面还做得有鹿尾,骨头边上那一道浆,才是至味!一会儿厨房里烧得了,我们一块儿尝尝。”
冰儿道:“记得用银筷。”
英祥笑道:“这里你还不放心?”
冰儿欲言又止,又吃了几块肉,悄悄说:“你等我下,我去解手。”
方便完毕,冰儿没有就回去,站在清净的地方四下望望,天空是一片静谧的深蓝,透得如英祥那枚蓝宝石戒指一样,苍穹一般的天宇扣下来,银河像闪闪的织银带子,悬垂天际而过,点点闪烁;另一边,橙红色的篝火燃起半天高,夜风的凉意在那里似乎戛然而止,歌舞乐声传来,极度的热闹与另半边的空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无比真切清晰,一切恍若在梦境中一般。
正有些呆滞出神,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的最边缘闪过,冰儿心神极快,立刻从腰间抽出刚用来切过鹿肉的解手刀,循着黑影的方向,脚步悄悄跟了去。
那影子在蒙古包间急遽穿梭,形如鬼魅,看来也不想照面,冰儿虽然只瞧见几眼,但那高而瘦的身影无疑就是楚库尔。跟进了几步,冰儿蓦然惊觉,自己一个人,未必是楚库尔的对手,若是把他逼到狗急跳墙,交起手来,楚库尔固然容易被擒,但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亦未可知。不过方向总是记住了,从萨郡王平常处理事务、权作书房的那间蒙古包来,往网城边缘而去。网城自己才检查过,西北角有一处钉得不太结实,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想定了,心思就没那么急躁了,冰儿牢牢记着临走时乾隆对自己的嘱咐,平素听听还没有感觉,真到了实地,每句话跟钉在脑子里一样,清晰无比。她一转脚,走进自己的住的那间蒙古包,见崔有正正坐在门口毡子上值夜,一副呆呆想心事的样子,轻轻踢了他一脚:“跟我走。”
崔有正一骨碌爬起来:“公主要……”
“少废话!”冰儿没好气地低声说,进门取了自己的弓箭,出来见崔有正还茫茫然的,道,“立不立功在你!”
这一句话就够了,崔有正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弹簧似的矗直了身子,紧紧跟在冰儿身后。
到了网城边缘,却没有瞧见人,看看那处薄弱的地方,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冰儿在明处,不觉有些担忧,四下里看看,这里俱是下人居住的蒙古包,不过此时都出去围着篝火歌舞吃喝去了,应该都没有人。冰儿咬咬牙,对崔有正道:“你,一个个进去找。”
“找谁?”
“楚库尔。给你毒药那个人,你总认识吧?”
“认识。不过……”崔有正咽了口吐沫,支支吾吾没有往下说。
冰儿轻声骂道:“这里没有锁门的习惯,你怕进不去么?就算给人当贼拿了,你想想好,是当贼便宜,还是当卖主的恶奴便宜?”
崔有正不由又是一头冷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位公主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事不懂的小丫头了,再也糊弄不得。他伏低了身子,钻进蒙古包中。
一个、两个、三个……当冰儿都要疑心自己判断失误的时候,一个蒙古包里传来让她心悸也让她兴奋的动静。
“你来干什么?”四声不谐,压抑得低低的,虽然只听他说过两句话,还是能够认定就是楚库尔。接着是崔有正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妈的,你害死老子了!”再接着,是扭打声,冰儿暗道不好,崔有正看似机灵滑头,真正临事却是不会三思的,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怎么能和阿睦尔撒纳的贴身近侍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