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我知道你这一阵心里头正难受,怕惹你不痛快,有的话一直憋着。”太后幽幽道,“其实母子连心,我心里又哪能痛快!不过阿弥陀佛,好了就好,你得多吩咐下头,好药该用就得用,不必顾忌着‘少不进补’,用些参,补气的效果还是好得很呢。唉,你身子骨康健,孩子们身子骨好,我这里才能够吃得香、睡得好,否则,凭怎么孝顺,也越不过心里的坎儿!”
听这一说,乾隆不由顿首道:“太后这样说,更是儿子的不是了!皇额娘身子康健,不为这些事操劳,儿子就少十年寿也是该当的!”
太后伸手扶他:“唉,你是一国之君,不必这么着!按说这种事,等闲也没出过,皇帝当时气急,我也能理会得。操劳不操劳,哪是自己这颗心能控制住的?冰儿脾气,等到她身子好了,还是要叫她改,她这毛病,不仅仅是自己吃亏,也作弄得大家为难么!”
太后见自己说话时,乾隆不时凝望令妃,而皇后神色有些不易发觉的不怿,于是淡淡道:“如今冰儿移在令妃宫里,也是好的。令妃原本是孝贤皇后那里指教出来的,虽不似皇后身份贵重,家学渊源,但性子和顺,不与人作气,也是好涵养的性子。再说,皇后好容易又有了身子,正是应该静养的时候,皇帝体贴,是后宫的福分。”
皇后忙道:“太后这么为臣妾着想,臣妾真真愧疚不敢当呢!其实冰儿这次受了这些苦楚,皇上心里也是没奈何的,她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慢说当时的在旁的宫女儿太监都瞧着,还有外廷的侍卫、护军,甚或一些不知情况的外官,也瞧到一眉半眼的,心里不知在怎么揣测这事。若是皇上不稍加惩处以正视听,外面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臣妾想着,皇上心里……也苦得很……”眼睛低顺着,余光瞟向乾隆的神色。
皇后的话说得算是得体,也颇为自己解围,然而乾隆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如挠痒,尚未挠到最痒处,却把其他地方抓破了一样。皇后正怀着龙胎,也不好说她,只好勉强一笑。
太后不咸不淡瞥瞥令妃,又道:“令妃人是好的,不过抚养孩子还该大气些。冰儿的性子要扭转过来,必得拿话慢慢去劝,劝到懂得事理,知道是非,知晓如何权衡,肯放下性子关注大局,才叫把正气占住了。否则,这般任性,就算皇上不为她急,将来她总有下嫁人家的一天,不是把丑丢到外面去了?”令妃听得心里直是打鼓,皇后于自己有偌大的成见,一时半会儿是扭不过来了,也怪自己关心则乱,竟把平素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法则给忘记了,确实显得有些轻狂。再者皇后有娠,乾隆虽显得淡淡,太后还是无比照顾,后宫有子女的嫔妃无不觉得压抑而惶恐;自己虽没有子女,却因着受宠,也横遭猜忌,连太后话缝里都有打压自己出身不高贵、做事不大气的意思。虽说或是她用这话来平衡后宫关系,到底自己想来倍感“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众人正说得唏嘘,乾隆瞥见外面马国用一脸焦躁在对着里头探头探脑,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太后也瞧见了,对乾隆道:“怕是有急事找皇帝。你别耽误了!”
乾隆打了个千儿告退,到了外头听不见的地方,方斥马国用:“什么时候学得贼眉鼠眼的样子!”
“回皇上……”马国用欲言又止。乾隆怒道:“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么?”然而心知必然出了什么难以启口又不得不回禀的大事,压低声音道:“怎么了,说!”
“皇上……令妃宫里的首领太监来刚刚飞奔过来回禀……”马国用犹疑了半晌才说,“说……五公主她……五公主她……她吞金了!”
也不过离上午和冰儿的龃龉几个时辰,乾隆听了这个消息,人跟木了似的:“你说什么!”少顷突然怒气勃发,狠狠一脚跟踹在马国用身上:“混账!这是何等的事!还吞吞吐吐的!闹出人命来,朕叫你偿命!”拔脚欲走。
马国用从来没受过这个,脚一歪就栽倒地上,又忍着疼爬起来,趔趔趄趄地赶了上去,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皇上别急!幸好令主子那里伺候的嬷嬷发现得及时,整半个蒜条金(1)的戒指从公主的喉咙里抠了出来,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咽下去的。现在太医是叫了,但公主还在寻死觅活的,周围的宫女子哭着拉她也拉不住,请皇上过去看看,或者是想个法子吧!”
乾隆顿了顿,一声不发继续赶向景仁宫。冰儿住的偏殿里正乱成一片:冰儿撕心裂肺的痛哭,苇儿伤心劝解的泣声,宫女太监拉的劝的声音混成一片,还不时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响动。乾隆进门,所有的目光都一顺向他看去,苇儿不顾体尊地扑过来跪下:“皇上,您劝劝公主吧!……好不容易救过来的命,她就是不珍重啊!”
令妃得了消息,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见屋子里这样,顿在门边不敢动弹。
乾隆瞥眼看着冰儿的妆台,首饰珠宝四处散落着,一把簇簇新的剪刀搁在一边,两段黄澄澄的已被剪破的金戒指放在一边,那原本可爱的光泽此刻看来竟这么恐怖!冰儿披头散发呆坐在一边,哭声已经止住了,蜡黄的脸瘦得仿佛只剩一层皮裹着,眼睛凹陷,而显得分外大,因为红肿和呆滞,一点都不美;那干得就快裂开的嘴唇神经质地哆嗦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乾隆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女儿了,美丽、神气、活泼,甚至就是桀骜不驯的气度都离她远去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乾隆问。
冰儿没有答话,红肿的眼皮一翻,隐隐出现在她脸上的挑战般的笑靥竟显得狰狞可怖。乾隆不由大为厌恶,拿起妆台上的两段黄金又颤声问道:“说话呀!这是在干什么?!”
“您不明白吗?……”冰儿声音又哑又低,突然极快地从乾隆手里抢回黄金往嘴里塞。乾隆纵然反应极快,还是比她晚了几秒,拼命地向冰儿口中抠那黄金,等手伸出来时,黄金在手上,而手指已经被咬出几个暗紫的牙印,乾隆怒极,想也没想,扬手就是狠狠一个巴掌扇过去,冰儿一口午饭都没吃,其实是极虚弱的人,整个头被打得偏向一边,人也不稳,旋磨似的栽倒在地。
“皇上!您别再打她了!她得劝!得劝!”令妃飞扑过去,又是挡乾隆的手又是扶冰儿的身子。
冰儿挨了这一下,神智似乎反而清楚了,狰狞的表情没有了,一手捂颊,又伤心又委屈就像一个小孩子般倒在令妃的怀里哭了起来。乾隆刚刚不过是一时暴怒,见冰儿楚楚可怜的样子怎么还下得去手!何况平日刚强的人一旦软弱时是最让人怜惜的,乾隆心如刀绞,从令妃怀里轻轻把抽噎不止的冰儿打横抱起,捧到床上,自己也坐到床沿,挪开她的手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心疼地又是吹又是揉:“让阿玛看看……阿玛不该打你!还痛不痛?痛不痛?……”冰儿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乾隆宽阔的怀里哭泣。“别再和阿玛别扭了好不好?阿玛真的好累!”乾隆紧了紧胳膊,“别再别扭了,别再用死吓唬阿玛了。阿玛有多在乎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冰儿哭了一会儿,突然挣扎着说了句什么,乾隆没有听清,问道:“什么?”令妃却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下道:“皇上,冰儿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慕容业有个安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