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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问一句就答一套,乾隆暗暗笑笑,点头道:“嗯,你是个脑筋清楚的。如今多少八旗子弟,只想着白拿朝廷的俸银,却不愿为朝廷出力卖命。那时候,你是因为张广泗被办的吧?心里怨不怨?”海兰察听乾隆这话有些刁钻,不知道圣意是什么,眼珠子一骨碌,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奴才本就是个赵括马谡,是个庸将,张广泗营里没学到什么,只叹后来没能在大学士傅恒帐下学习,白白耽搁了自己。”
  “有志气!只要肯干,朕必不会亏你!”乾隆一笑,“现在准噶尔、回部地方不大平静,朕调你为陕甘地界的游击,协助新上任的提督舒赫德,准备着为朕平靖准部回部效力。现在并没有升迁你,就是朕要瞧一瞧,朕亲自简拔的人才是不是不负所托。你尽心尽职,将来朕不会舍不得恩典!”
  还是游击,只算平调,当然,守土之责至重,到边境之地,就是要为乾隆真正卖命的,但也是胸怀豪气总难实现的海兰察的心愿。他重重磕下头去:“皇上如此重恩,奴才敢不效忠效死?!请皇上放心,奴才虽是愚鲁之人,但一定做好皇上的看家狗,哪个不要命的敢犯我大清疆土,奴才就‘汪汪’——咬死他!”
  乾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呀!起来吧。扬州时你胆气颇大,朕也听公主说你,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你的诙谐旷达、善于交游都是好的,别丢了,也别怕人说,只要你忠心,朕必不负你!”
  海兰察跪辞了乾隆,退到殿外,回到军机大臣的值房,兆惠正焦急地等着他,见他满面春风回来,不禁会心一笑:“怎么样,得了好彩头了吧?!”海兰察睁圆眼睛,一吐舌头,悄悄道:“还是游击,升迁是不指望,不过能到西北,为国立业,倒是好的。”
  “你有这气度就是好的!”兆惠先怕他失落,见海兰察依旧一副豪气,笑道,“走,出去喝一碗!……你小子回京都不知会我,该请客不该?”两人边说边走,耳畔轻微一声异响,他们都是武将出身,灵敏得很,海兰察头一偏,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他耳边飞过。两人定睛一看,是颗金瓜子,正诧异间,身后传来清亮的笑声,原来是一身大红宫袍的冰儿,一手拿着一只弹弓,一手把玩着头上的流苏,笑嘻嘻地看着他俩。兆惠忙打下千去:“奴才给五公主请安。”
  海兰察仔细端详了冰儿两眼,跪下笑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冰儿问:“你反应怎么这么慢?”
  海兰察笑道:“不想原来是故人。不过两兔傍地走,不辨是雌雄。”兆惠一听,怎么这么说话哪!暗暗拉拉海兰察的衣襟。
  冰儿也不叫起来,绕到海兰察的身后,用花盆底鞋轻轻踢踢海兰察:“金瓜子是我的,还我。”
  “什么?”海兰察嬉皮笑脸说。
  “兆中堂,你看他!”冰儿嚷道。
  兆惠拿这一对活宝真没办法,嗔怪地看看海兰察,低声道:“你这个人!还不快还给公主!”
  海兰察还是笑嘻嘻的,看了看手中的金瓜子,道:“公主的弹弓可否借奴才一用?”冰儿便把弹弓递了过去。海兰察在弹弓皮子上裹了金瓜子,对准天空一弹,金瓜子飞了出去,一只麻雀应声而落。冰儿最佩服有真本事的人,立刻夸道:“你真是好功夫!赶明儿教教我吧!”
  海兰察笑道:“我当不了谙达。公主考评奴才,奴才少不得要谢恩呢。”痞里痞气还磕了个头。
  “怎么谢?请我吃饭!”
  “没问题,只要您送得起贺礼。”
  冰儿把金瓜子扔了过去:“这礼够重了吧!不够的话,还有五两一腿。”
  “免了!”海兰察笑道,“本来我的意思是送根鸿毛就够了。”他又顿首:“奴才谢公主大礼!”
  冰儿离开,兆惠长长地松了口气:“你这没王法的油子!真是胆包了天了!”海兰察看兆惠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笑道:“你放心。对那小丫头,我有数的。”
  “你呀,总在这自以为是的脾气上吃亏不是?”
  “兆二哥,你错了。”海兰察脸色凝重了些,“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像在金川、就像在扬州,见够了龌龊,但我没龌龊!——给你这军机大臣讲个真实的笑话:我们的范知府,你知道吧,刚上任还没多久,一天突然召集下面的小吏和扬州的士绅,”海兰察清清嗓子,半眯眼睛摆个姿态,瓮声瓮气道:“‘下月初五是本府的生辰,听说有人在为本府备寿礼。这怎么可以呢!上谕官员要廉洁自守,本官更应以身作则。本府生辰那日,来吃面可以,有礼物的一律打出去!’”
  兆惠插嘴道:“这说得不错啊。看来这范崇锡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
  “小人倒罢了!”海兰察冷笑道,“他的手段,你也未必想得出!你想想,他刚到任,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生日?还不就是借此捞一把!那天真空手去的就我一个傻子,其他人……也没见范崇锡打出来呀!好笑的还在后面。他收了礼,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人看,对众人说:‘你们这么搞不行的、不行的!下个月二十二我太太过生辰,到时候你们可真的别送礼了!’”
  海兰察学人最惟妙惟肖,听得兆惠前仰后合,但渐渐就笑不出来了,摇头叹道:“主子心里的两个大疙瘩,一是西北的用兵,一是吏治。如今我看,吏治比西北用兵还难!我没在外放过差,但也知道下面是一片浑浊。范文正公说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我这个军机大臣是真正失职了!”
  “你也甭自责。”海兰察说,“这事儿——咱们兄弟私下说说——就是皇上也未必管得住。二哥,你和我一样,是带兵行伍的丘八头子,不是混官场的料!——不说这,咱哥俩难得一聚,尽丧气话!同丰堂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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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冰儿得知海兰察要摆酒,立刻去粘着乾隆请他批准自个儿去。
  “瞎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出去喝酒,又是和海兰察他们一帮子粗人——成何体统?!不要吧。”乾隆严词拒绝,但最后一句松了口气,让冰儿揪住了小尾巴:乾隆语气“可商量”,这刁顽公主自然不会放松,搬了一堆正理歪理出来,先跪在地上求,最后不知怎么跪上条炕,半撒娇半撒泼地滚在乾隆怀里。乾隆在女儿这般搓揉下最终还是服了软,一方面以考虑到冰儿狂傲率直,在宫里已是处处树敌,多出去交结几个朋友,对保她也是有好处的;一方面此时正在笼络海兰察,以公主的名义示恩,也是妙着。于是乾隆道:“好了,别闹了。去吧——微服去,换身男装。别招摇,别弄得惊天动地的。”
  京城里头号名馆子同丰堂里,正是热闹时分,朝南一间大包厢中,坐着的俱是穿戴日常服饰的,正在磕瓜子闲聊,海兰察边招呼刚来的客人,边凑趣搭话。兆惠则俨然半个主人,吩咐小二打扫瓜子皮,给客人端茶送水递热毛巾。大家不穿官服,又素知海兰察脾气的,也不计较名分,随和地一起坐了聊。
  “哟,赵兄!”海兰察大声招呼着踏进包厢的赵明海,“几年没见,你更精神了!——”他突然住了口,因为看到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头戴镶碧玉帽正的六合一统小帽,身上是蜜合色带兰竹暗花的长衫,外罩亮赭纱镂金绣云的坎肩儿,腰间微露大红汗巾;手执一把湘妃竹骨折扇,往那儿一站,眉目如画,风度翩翩。海兰察不由愣了神,少顷才轻声道:“公主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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