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她笑道:“其实这样的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讲真的,大王是先帝血胤,吴王也是先帝血胤,但论嫡庶,毕竟大王是被废的官家的亲弟弟,而吴王特为先帝不喜,天下皆知。宋纲也不过因为先帝的血脉不存几支,否则也不会捏着鼻子选吴王那个人做主公。”
“谁去解释这样的误会?!”只差要跳脚。
周蓼平静地说:“先父虽然过世了,但我几个兄弟还在。有休致后做富家翁享福的,有在书院里讲学的,有在地方上做官的……其他不论,我那在秣陵明德书院讲学的二哥,以往和宋纲颇有酬唱往来,他如果愿意为你做个解释,宋纲应该会信。你呀,也不必急躁。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你呢?”
凤霈被妻子批评了,虽然很不服气,但也觉得她说得没错。
终于平息了火气,说:“好罢,你修书给你二哥,看他能不能帮上忙。我让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你的家书。”
凤栖听完母亲的处置,闪闪眼儿看着父亲,期期艾艾问:“爹爹,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可不可以也借我用一用啊?”
凤霈问:“你要驿马干什么?”
凤栖说:“我与人约好的,有消息用蜡丸送至磁州当时一切未定,只能送磁州,后来有了变数,送信的使者却不晓得,估计还是往磁州送。”
周蓼问:“谁给你递消息?”
凤栖垂着头“嗯”了半天,最后说:“反正是信得过的人。”
周蓼皱眉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先陪你爹爹写信,写完了,再来听听你的实话。合适了,叫你爹爹给你派驿马;不合适,你也别多话了。”
凤栖悄然撇撇嘴,心想: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就悄悄求爹爹。爹爹虽然怕你,但也经不起我的小性儿,只要瞒着你,也没有我干不成的事。
周蓼果然陪丈夫写完给她哥哥的信,就到了凤栖所住的地方害怕宫中有人嘴不紧,凤栖没有丝毫公主的待遇,住的是女官的偏阁,穿的是女官的冠袍,除非是一家三口单独在皇帝处政的屋宇里,其他时候滴水不漏。
如今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刚刚过去几个月,战后一片荒墟还没有处理好,凤霈命令将供奉皇帝的餐点、碗盏、冠服等都降到了普通部院大臣的等次,既表示自己仍是“权知”这个皇帝位置,也是做一个卧薪尝胆的模范。
而凤霈唯一给予女儿的偏宠,就是在有限的御膳里,挑出女儿爱吃的菜肴“赐下”。
周蓼看看窄小的阁子里,一应陈设都很简单,最值钱的不过一个甜白瓷的花瓶,里面插着清供的桂花枝,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被褥要换厚一些的,当心着凉。”做母亲的伸手捻了捻绢面的丝绵被褥,又拨弄了一下素纱帐子里放香料的玲珑银球,对庶女也有三分怜惜,“如今你朴素得尚不如做晋王郡主的时候,但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是。”凤栖肃然地垂首,等待着她的下一个问题。
周蓼果然问:“你在等送到磁州的消息,又是那个高云桐递送的么?”
凤栖小心地回答:“是的。”
周蓼说:“我可以让你爹爹同意你使用驿马取他的消息,但是蜡丸到手,先给我过目。”
凤栖抗声道:“为什么呀?”
周蓼说:“亭娘,你想想女孩儿家的名声!”
凤栖心想:要细究,我早就没有名声了……
倔着脸揉着衣角,把那紫色的素绢袍子揉皱了好大一块。
周蓼又说:“我自小怎么教导你的?你母亲虽然身份不高,但你是王府的郡主,可不能为她的名声拖累。我这是为你着想,你不要总觉得我是对你有偏见。”
她就是这样端方的人,看不惯何瑟瑟,也看不惯凤栖虽则并没有恶意。
凤栖道:“他在北方,无非是用蜡丸传递最紧要的消息。之前收过一个蜡丸,告诉我郭承恩投降靺鞨,而他拉着郭承恩一支队伍单干的事,我也告知爹爹了。后来到了汴京,消息就慢了,我也是怕误了事,才想用朝廷的驿递。”
“既如此,你怕我看吗?”周蓼盯着她,“就说定了,我先过目,你和你爹爹再看;或者,咱们当着面一起看。放心,若是只谈国事,我绝不插口。”
凤栖要不答应,反而显得心虚,只能撇撇嘴同意了。
周蓼离开后不久,叫几个宫人送来一套兔毫瓷茶具和一副香具,器具不算最精,但团茶饼子和香饼子凤栖一看就知道是顶尖的。
送东西的宫人一句“圣人(皇后)”的其他话都没传来。
凤栖明白周蓼这种默然的关心,对这位个性直硬、内里温柔的嫡母也是感慨万千。
她掇好雪白的炉灰,在云母片上燃了一个甜梦香饼,素纱帐子在秋风中微微飘动,桂花的香气和香料的气味融合得悠然香甜。
她在床头枕屏后的妆匣小抽斗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它原来裹在蜡丸里,是在薄绢上写下的蝇头小楷,再浸油防水,看起来蜡黄的。
字很有刚骨,写得也很精简,但一大堆要事之后还是加了冗余的一句“方寸是星河”。
这句诗的前半句是:
“别情无处说”。
凤栖在此之前那么多的时光里,甚至于在和他缱绻的那几个日夜里,都没有勃发出可称“深厚”的感情。
她对待感情无论是温凌求而不得的急切狂热,还是高云桐弥散于日常琐碎中的温柔细致都比较冷淡。榻上缠绵时,也只觉得自己的一个个目标在实现,一切人和事都可以在自己的把控之中,不会偏离,冷静到无趣。甚至还会在脑海里始终回响着何娘子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逼着自己从感情里抽离。
但当她得到高云桐送至磁州的第一个蜡丸,拆开看完他在北边完成的一件件事、打探到的一个个消息,而后突然被这句“方寸是星河”撞入眼帘。
那些个荒郊野外中,搭建帐篷胡乱对付一觉的暗夜,连同他在火堆边闪着橙色星星的深黑色眸子,连同他笑起来嘴角边会产生深深影子的笑涡……都突然涌上心头。
她的心突然为这一句诗而撩拨得怦然。
磁州和汴京相距不远,八百里加急都属于浪费。
驿马来回,两天后就把凤栖想要的蜡丸送到了汴京的皇宫。
凤栖看着母亲周蓼拿着蜡丸,征询地看着她。
她捧着腮坐在父亲的案桌前,无奈又故作坦荡地说:“母亲请看吧。”
心里有点忐忑,希望他不要写出露骨的相思意来,但潜意识里又想看到。
周蓼敲开蜡丸,一点点剥离上面的蜡屑,展开一小块薄绢,摊开大概一张笺纸的大小,鞣制成蜡黄色,上面书写得密密麻麻,怕落入敌手,许多辞藻还用暗语。
她看到最后,眉梢微微一挑,似蹙不蹙,看了看凤栖,说:“亭娘你看吧,重要的消息和你爹爹说。”
凤栖舒了一口气,从周蓼手中接过薄绢,仔细看过:前面是高云桐叙述在析津府的献俘礼,最后陡然加了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周蓼冷静地提醒她:“亭娘,里面有些话讲得很隐晦,说实话,我没有看懂。你应该是知道意思的,若有重要的消息,赶紧告诉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