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记得有一个被窝是温暖的,有一个背影是温暖的,有一双手是温暖的,温暖的感觉太好了,让他不愿回到那个冰冷的躯壳之中。
  所以他离开了那个躯壳,迈出了第一步,朝远方伸出了手,缓慢却不可动摇地向着他的温暖走去。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无法成为“沈修远”了。
  决疑见沈修远一直发呆,移动自己的剑身将那碟绿豆糕往沈修远面前推了推,随即立马回到原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沈修远因为决疑的动作回过了神,他笑笑,坐在桌边,拿起一块绿豆糕慢慢吃了起来。
  温暖会成为心魔吗?沈修远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几乎整天整夜。
  他应该拔除心魔,继续修行,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为什么自己会产生心魔,为什么自己的心魔会是自己的师父?或许这才是沈修远真正不知道,也不敢面对的问题。
  是不是离开师父,离开这份温暖一段时间,心魔就能消散了呢?
  沈修远取下和光,想到和光的三重封印,暗自下了决心。
  季洵睡醒时已然日薄西山,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收拾好自己,随意束了个低马尾就往外走,出了门才想起来沈修远应该已经回来了。
  “师父,你醒啦。”闻言季洵低头一看,沈修远不知道在自己门前的阶梯上坐了多久,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看来是被自己开门的动静给惊醒了。
  “嗯。回来了就好。”季洵话还没说完沈修远便急急忙忙站起来,神色慌张,看上去情绪不大好,之后季洵才注意到他怀里和背上的两柄剑,背上看上去格外陈旧的那柄应当就是和光了,季洵心中有数,转身道:“别站那里了,进来说。”
  “是,师父。”沈修远应完这声,心中安定不少,临行前师父只肯留下个背影给他,而如今师父既然肯见他了,那就是不生气了。
  季洵不知道沈修远的想法,领着人进了门便坐下,沈修远却没坐,而是先双手捧着决疑交还给季洵:“多谢师父临行前将佩剑借给徒儿,徒儿此行已寻到趁手的佩剑,特来交还决疑。”
  季洵接过决疑,没理睬决疑的嗡鸣,反而瞧了一眼沈修远背上旧得快腐朽的剑,道:“你说的是你背上那柄朽剑?”“是,师父有所不知,此剑便是失传已久的和光。”
  “和光?”季洵装模作样地拧起了眉头,“你说这柄朽剑就是和光?”季洵示意沈修远坐下说,沈修远坐下后便将这几日的经历娓娓道来,虽说都是季洵知道的事情,季洵也还是认真听完了他没法参与的部分,但有些事情,也许沈修远一辈子都不会同他讲。
  听完沈修远的讲述,季洵做出一副隐约回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实则暗自取出了成玉留下的玄冰,随意地放到桌上道:“为师正好有一块玄冰,你且试试能否解开封印,若是不行,即便是和光,也不过一柄朽剑罢了。”
  来自极寒之地的玄冰霎时结出大片寒霜,桌上的热茶都凉了个彻底,季洵身上有成玉的修为,不觉得冷,沈修远却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只得导引灵气用以御寒,谁知这一引竟引得玄冰寒气渐渐融入自己体内!
  沈修远难免惊愕:“师父,这玄冰的寒气!”他望了望灵气寒气交融感最明显的手心,复而看向他师父,季洵也察觉了其中融合转化,但还是按成玉的行事风格按下不表:“试剑。”
  师父发话,沈修远横剑在手,以自身灵气为诱饵与媒介向和光导入玄冰寒气,谁知直到手都快失去知觉和光也依然腐朽如初,毫无变化。
  沈修远被季洵看着本就有些紧张,此时有些顾不得三思后行,略一思索便伸手要取来那块玄冰尝试与和光直接接触,心中还想着是否有融化玄冰的办法,但玄冰这东西似冰更似晶……
  季洵被沈修远这一脱线吓得赶紧出手制止,沈修远慢了一霎才回过神,发觉师父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便立刻如同碰到火苗似的立刻抽回手,这下才想起来玄冰不可直接碰触的禁忌,脸颊莫名浮出一片薄红。
  “是徒儿一时走神了。”沈修远忙低头说道,他竟因短暂的肌肤相触而不敢去看季洵,甚至此刻的耳边全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季洵心里嘀咕沈修远情绪好像真的不太好,可嘴上只能说:“无妨,你将和光置于冰上也是同样的。”
  沈修远照季洵说的做了,再引动灵气裹住和光,却仍然毫无反应,他自己的心跳倒因此平复一些,便问季洵:“不知融化玄冰是否可行,徒儿见识浅薄,请教师父可知这世上有何物能够融化玄冰?”
  季洵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西北焱谷中有奇树名为朱炎,吸取地底岩浆之灵气为己所用,其果实浆液是玄冰的克星。此树百年一结果,周遭常有火属凶兽守候,你三师叔前些日子已有打算前去,大约半月后出发,你若想去,可同她讲。”
  “这几日便先准备着罢。”
  季洵的话与沈修远尽早外出历练避开师父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正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沈修远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怎的,听到季洵亲口说出叫自己准备收拾东西外出的话,沈修远心里又有莫名的失落与难言的不愿,难免露了三分低落在脸上。
  季洵注意到沈修远情绪一直都不高,想来想去想不出,看到和光才想到说不定是在为佩剑犯愁,心道沈修远心眼怎么这么实,于是取来决疑往沈修远面前一推:“佩剑无需担忧,朽剑解封之前,决疑任你使用。”
  决疑一听这话立马发出不乐意的嗡鸣,沈修远也慌忙说:“师父不必如此,一柄佩剑罢了,徒儿去二师兄那里借一柄便好,况且近日也用不上,决疑是师父的佩剑,徒儿僭越一次已是不敬,怎敢……”
  季洵最不乐意听的就是沈修远恪守礼节的推托,直接伸手按住躁动的决疑,打断了沈修远的话:“你若是能借到比决疑更好的剑,为师便收回决疑。”
  决疑和沈修远同时哑火,一个动也不动,另一个只得起身双手接过:“徒儿多谢师父借剑,此行归来定将决疑归还师父。”季洵摆摆手:“一柄剑罢了,为师不缺。”
  话音一落,沈修远再次收下决疑,更明显感到决疑在他手中颤抖了两下,想来是被季洵说的有些难过,他自己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见季洵已无意多言,这才试探着提起他带回来的那些花花草草。
  说来奇怪,他尚且年少时也曾带回不少花草给师父,不知为何今日心中竟满是忐忑……
  “师父,徒儿在秘境中见到不少奇花异草,种类甚是繁多,就擅自带了一些回来。师父,要看看吗?”话一说完,沈修远心中的忐忑不减反增,却又有一部分被不知名的情绪侵吞了一角,正烦恼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却正好瞧见季洵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亮了一瞬的光。
  沈修远的心跳停了一拍,全部的忐忑都消失不见,留下无尽的空间让他尚不清楚的情绪在心脏里肆意生长开去。
  他想起从前他送给师父花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师父的眼睛会很短暂地亮一下,和他平日的风格一点都不像,却格外真实,让他觉得,这个人说不定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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