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听说他爱妹心切,此刻必然是悲痛欲绝。
没在门口逗留太久,夕阳落下之后,她提了一盏灯跑去原本铺面,那铺面早被大火烧成灰烬,她一早就想到这个结果,竟没想到这般凄惨。
她曾寄予全部希望的小铺子,就这样被人一把火烧得渣都不剩,紧邻的两间铺面也遭了殃,损毁不小,此刻人已搬离,她就这样坐在一片废墟前直了眼。
这个时辰街市上已经没了什么行人,因而马蹄声才会格外醒耳,朝一侧望过去,吴相宜目光一滞,竟没想马上之人,是陶文璟。
天色阴暗,唯有身前一抹暖光照亮,越发显得吴相宜身子单薄。
“你怎么来了。”——这是长久以来,吴相宜第一次主动问起他。没有阴阳怪气,没有怨念深重。
没有急着答她的话,陶文璟匆忙扫了一眼废墟,目光却不敢在其上逗留太久,这里的每一捧灰烬,皆是她妹妹的手笔。他深知这个女人为了在京城立足到底花了多大的勇气,可这些,都被陶雨霏轻易摧毁了。
她的人生,被毁过三次,第一次是她家中老房倒塌,第二次是在陶府见到徐朝妻取旁人,第三次......
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愧疚万分,无怀以报。
翻身下马,他径直走到吴相宜的面前,借了手里的火光吴相宜才看清,面前人脸上散着异样的红光。
此人半个身子都缠着纱布,一股浓浓的药气铺开,以他的伤势,这样出门一来不整衣冠,二来对伤处不好,不算妥当。
“你伤可好些了?”吴相宜有意与他视线错开,只将目光落到他肩上。
明明想告诉她,他一点儿也不好,几日水米不进,发着高烧,可方才骑在马上,一路颠簸而来,早就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连开口说话都成奢侈。
一阵沉默之后,那人毫无征兆双眼翻白,于吴相宜面前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陶文璟看到摔落在地的美人灯,还有她朝自己奔来的场景。
......
同时无人留意的陶府角门敞开偏门一扇。
陶府的小厮引着一人入门。
二人脚步匆忙,一路来到陶丙勋的书房。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小厮将来客引入书房后半句话未讲便退了出去。
才失了爱女的陶丙勋颓色尽显,只于案前恹恹抬起浑浊的老眼,哑声道:“来了。”
“听闻府上新丧,陶大人节哀。”
案前之人身子微弯朝前作揖,一身尘气免不了使得烛火跳动,他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两下。
随之直起身,目光朝前。
这种话近些日子陶丙勋不知听过多少,懒得应付,只道:“一路奔波辛苦,难为你了。去上柱香,回去休息吧。”
瞧出对方这会儿没心思理他,亦不缠留,反正他人已经来了,只当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转身推门出去,身后小厮复而将书房的门又带上。
仰头望夜空,这京城的夜,和棠州相比也没什么特别。
周南逸心中冷笑一声,如是想。
第六十八章
眼前是浓烟滚滚,不知从哪里传来女子哭声,忽远忽近。
黑烟处是陶雨霏单薄的身影,流着泪声声哭诉。
黑暗中有星点温暖于身前游离,陶文璟猛得一把抓住,于混沌中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吴相宜忧急的目光。
一下子将方才梦中残念冲散,那一颗颠沛不宁的心,霎间安然。
掌心存软,他垂眸看去,竟是吴相宜的手被他攥在手里。
二人对视,吴相宜有那么一瞬间的窘迫,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却也没有收回。
陶文璟大梦初醒,眼珠稍转,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未等他开口问,吴相宜便先一步开口道:“这是我家,你高烧晕倒在路边,还好我朋友路过才将你扛回来,若不然你今夜定要睡在大街上了。”
她口中的朋友是刘丰年。
话说夸张,必然不会丢下他一个病人在街上的。
“既生着病,还骑马乱跑?”
因着高热的缘故,陶文璟总觉着脑筋不太清楚。
素日所有的隐忍也在此刻不值一提,明知道掌心还握着她的,却也不舍得放开,半晌,才可怜巴巴的哑着嗓子道:“我妹妹没了。”
提到陶雨霏这个人,若说吴相宜不恨,那是不现实的,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能将她所做的事情全然抛却,那样唐薏也不会同意。
难听的话讲不出口,且与陶文璟说了也无用,半晌才自牙关里挤出一句:“节哀。”
陶文璟许是真烧得糊涂了,竟有些口不择言,“她小时乖巧可爱,是全家人的掌中明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性子竟变成了这样。”
“旁人都说她自知罪行难逃,为□□放之刑,一头撞死.......”陶文璟没有亲眼所见那血腥的场面,仅是听旁人说起,都觉得心要碎了,那是他自小疼到大的亲妹妹,他如何忍心。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吴相宜亲眼见着有两滴热泪自他眼角滑落。
“我知道,她不是怕流放之刑,而是因为,她最后送给徐朝的信,没有回音......她只是想再见徐朝最后一面,可他视作不见。”
吴相宜将手自他掌中抽出,似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侧身端了放得将温的汤药,“把药喝了吧,你烧得厉害。”
见她对此避而不谈,陶文璟将眼睛开,高热烧得他七荤八素,着实难受,连自己此刻在讲什么也不清楚。
“我没有想要为她开脱的意思,她罪无可恕,所有的祸事皆是她自招。”
她死并不无辜,吴相宜不想同情,只拉过他的手放到药碗上,示意他端牢,“人已去了,我再恨她无用,你将药喝了,刘丰年,你见过的,他已经去你府上报信了,很快陶府的人就会来接你了。”
自榻上站起身,才想离开,腕子却被他滚烫的掌腹指住,干涸的唇已然起了皮,一双眼干巴巴地望着她,“你的铺面,我赔你好不好?你别离京,成吗?”
这个问题吴相宜无法回答他,只言旁他,“你好好歇着吧,我出去给你熬些粥,郎中说你病着,喝些热粥能稍好些。”
陶文璟不止病了这一日,只觉着喉咙似火滚过一般。
眼见着人自他眼前离开,却连阻止的气力都没有了。
......
雨夜潮湿,江闻谷匆忙自外奔来,唐薏正剪花枝,离得老远便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
入门第一眼,自不必问,只瞧他那红黄相接的脸色便知他这个时辰为何而来。
“樱桃呢?”开口第一嘴便是问樱桃。
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使人惊心,唐薏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是一时新鲜,并非是樱桃的良人,这会儿再瞧,倒没她预想的那般糟糕。
还未想好如何同他讲白天的事,便听他又道:“是不是母亲将她赶走了?我四处也寻不到她!母亲今日给她气受了是不是?”
今日江闻谷不在府里,江夫人特意挑了这么个日子将樱桃拎到前堂去。
待他一归来,消息已然散到了耳朵里。
一想白日樱桃哭成那副样子,唐薏于心不忍,正不晓得如何同江闻谷解释,好在他也知道了事件七八,省得她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