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马蹄哒哒徐徐前行,是这寂夜中难得的动响。
自这里到府衙还需两条街,江观云于马背上微微弯侧身子,看着怀中人的侧脸,声线轻的似耳侧吹过的夏风,“可受伤了?身上既没银子,又是怎么来的棠州?”
坐于马背上不免裤脚晃荡,麻衣下的皮肉有些炎症,杀得生疼,唐薏咬着牙愣没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即便这个角度,江观云也看得见她将嘴噘得老高,从前她也发火,但没一次像这回古怪,“是不是恨我没去找你?”
想到这一层,江观云忙解释,“自打听说你失踪的消息,我就派了手里的人四处找寻,还联络临近州府,更往京城送了书信。”
“一天都没敢耽搁。”语气中亦是满满委屈,好像受伤的那个人是他。
其实他话只说了一半,因着这两日他几乎不眠不休,一个人劈成四个人用,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探她的消息。
这些他未讲,因为唐薏拒了他不止一次,他不愿过于冒犯讨她嫌恶。
小吏官跟在江观云身边时间不长,对他印象是端直清明,不苟言笑的一个人。
竟不想,也有这柔情似水的时候。
说出来的话明明句句清白,字字真挚,却让人不觉倒牙。
小吏官打了个冷战,刻意与这马背上二人拉开距离。
“呵。”肺腑之言还是换来唐薏一声冷笑。
江观云愁眉不展。
不多时,终到了转运使司,江观云驾马来到后门处,自此门入便是衙门后堂,穿过后堂便是行居的后园,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这里。
小吏官前去叩门,江观云平稳落地后又将唐薏抱下马。
唐薏的小腿行动不便,被他抱下马时不慎蹭在他身上,粗布麻料揭了她腿上才结了一点的痂,伤口本就因天热反复有些溃烂,这一下可是要了命的疼。
一路咬牙硬挺过来的唐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觉裤管有些润意,低头看去,伤处又开始流血,几滴艳红染在粗布鞋面上。
“这是怎么了?”
身前一空,江观云立即蹲在她脚边查看,犹豫片刻,还是伸指小心翼翼撩开她的裤管,只见小腿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流血。
咬着牙自怀中掏出帕子,麻利折了两折,轻浅包住伤处,而后站直身子,两手不觉又攥上她的手臂,“还能走吗?”
眼前被他罩得严实,稍抬眼便能瞧见他的衣襟,唐薏不肯说话。
见其不答,江观云身子调转,背对着她弯下身来,“来,我背你。”
一想到他这副殷勤手段不知在多少女子面前施展过,唐薏便想狠狠的给他一脚,双手捏着拳头脚根儿几乎离地时,听他又催促,“你那伤需得上药,处理不好要落疤的。”
“快上来。”
心里方才闪过的那个念头被打断,暂且作罢。唐薏毫不客气身子前倾。恨自己不是胖子,不能压他个半死。
后腿被他提住,双脚悬空,已然安稳趴到他背上。
衙内有灯,算不得暗,可江观云背上有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唐薏身量很轻,也唯有此刻两个人彻底贴近,方觉是真实的。
她当真平安归来了。
“你方才为什么拿石头砸我?”微微侧过头,下巴蹭在她环在自己颈前的手臂上。
“想砸你就砸你,还用问为什么?”垂眸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鼻梁高挺似峰,眸宽而长,这个角度看他,着实一脸祸水相。
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才甘心。
唐薏语气不对,分明有气,江观云不敢深问,只安稳背着她穿过一道风雨连廊,又拐入一道宝瓶门,终来了房前。
小吏官贴心引路在前,将房门打开,待江观云上阶后,才吩咐道:“去请郎中过来,命人去烧热水,再拿些清淡的吃食和干净的衣裳。”
突又想到什么,忙又压低声线追加一句:“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二公子和那个叫樱桃的丫头。”
这两个夯货是得给些教训,且先让他们多食不下咽几日。
江观云如是想。
“他们果然平安到达棠州了,”唐薏多日悬着的心总算安定,却又不解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你想干嘛?”
身前的人也只笑而不语。
郎中踏着月色急急忙忙赶来,给唐薏把了脉,确认只是皮外伤之后,江观云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衙门内没有婢女,一切烧水搬桶的活都要小吏官们亲自动手。
因这衙门只是官员临时居住办公所在,因而房间并不充裕,加上江闻谷和樱桃各占了一间,唐薏便只能委身在江观云的室内。
连洗澡也是。
一道高山流水银锦屏风后水气氤氲,清雾迷漫。
江观云走到唐薏面前,将手里的薄衫送到她手里,“衙门里没有女子衣衫,你洗过澡后先将就着穿我的吧,仔细伤处,待洗好了还要上药。”
唐薏识得这件衣衫,是在府里时他常穿的那件寝衣,松垮且飘逸,是她最喜欢的料子。
“你怎么还不走?”接过他递来的寝衣在手,见他仍杵在原地,唐薏疑惑。
面露一瞬尴尬,开口却是贴心之语,“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怕你自己一个人在房里不习惯。”
“我已命人给你立好了屏风,我就在外间候着,你若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唐薏面无表情定目望着他。
二人视线交错,他误以为唐薏会错了意,忙解释:“我江观云不是那种下流之人,我只是怕你不方便,你安心洗便是。”
随之他转身朝外间行去,踏踏实实坐于桌案前,抄起一本书翻动起来。
与之相处这么久,唐薏自知他人品,奔忙多日,她在船上一来不敢,二来也没处可洗澡,这身麻衣几日未换,顶着烈阳汗湿几回,早就发了酸气,连她自己闻着都头晕。
这会儿闻到水气,也管顾不得许多,便挪动着步子来到屏风后。
房间不大,内间与外间相隔不过一张未堆满物什的博古架。
江观云君子端方,留在房里自也没存歪心思。
只是,于此种事上,还是他想得太单纯了。
屏风那头开始有撩动的水声,先浅渐深,化作一团凝雾朝他飘落过来,明明唐薏一个字也没讲,却如指尖儿调音,一下一下拔弄他心底的弦。
不觉喉头发紧,忍不住自己的邪念去幻视少女入水的场面......
这个心思一经引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紧闭眼目用力晃晃头,试图将脑中暗自勾勒的画面弄碎,可终是不遂其愿........
自小端礼持重的人,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骂自己是王八蛋。
捏住书页的指腹越发用力,指甲已泛了白色,眉头深皱,他独坐一隅与那个并不规矩的自己吃力抗衡。
久未洗澡的人一时忘记了这房中还有旁人在,无意舒坦的噫叹了一声,亦是这一声,使得江观云心尖儿一颤,他喉结上下滚动,守礼制节的那个他,还是败下阵来。
第四十七章 我知道
合上书页站起身,他面朝门格方向,连余光都不敢朝博古架那头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