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楚怀存和季瑛挑这个时间开始将窥伺的、心思怪异的那批人挖掘出来,将他们在朝堂上肃清,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两个人都已经开始隐秘地等待着,虽然不至于说期盼,因为现在的生活也足够好,但换一种同样会相当不错。
  “待我‘驾崩’后,”
  当今执掌天下的君主从容地展望着自己的死讯,“我们先到并州走一趟吧。”
  *
  陛下驾崩已逾七日。
  此为国丧,围绕着并州那条贯通南北的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都按照礼制绑上了素白的布匹。其中有一只商船运输茶叶和香料,兼而运载些南北走动的商客。此时,客人听到动静,拨开了客舱的帘子向外看。
  他看起来有些阅历,气质不俗,腰间一柄昭示着江湖中人的佩剑。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楚怀存平心静气地说,“我这里有人在休息,烦请诸位安静些。”
  这位七日前还在金碧辉煌的宫室里戴着九重冠冕的帝王,此时方才梳洗过,头发还披散着落在肩头,透出一股湿漉漉仍未干的水气。就像是神仙被拉入凡尘,这一幕多少给一向冷冰冰的楚怀存添了些柔和的生活气息,以至于外面的人一时间没有在意他的话。
  刀剑相接之声嘈嘈杂杂地传来。
  一群穿着紧身黑衣,手持刀刃的人站在甲板上,显然和船家的人陷入了焦灼之势。
  这是当地最令人深恶痛绝的水路匪帮,倒卖香料有高利润,他们闻着腥味便来了。船家并未料到此次运货会遭此大劫,此时惊得六神无主,又想保住货物,又不知当不当以性命要紧,忽然被后面的人搭上肩膀,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他们不是好人?”
  眸光锋利的客人言简意赅地问,这次终于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请注意,对每一个惯常行走江湖的人而言,故事终究是故事,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不世出的江湖高手,他们也并不是那么好心。匪帮人多势众,每每集中出没,杀人如麻,就连镖局都无计可施,被盯上的商船基本上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船家下意识想要劝告这个在京城搭上船的倒霉鬼,但很可惜,浑身膘肉的匪帮对楚怀存的直言不讳颇为不满,此时竟桀桀地笑起来:
  “京城来的富贵人家,拿着一柄剑,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算那个刚死的皇帝老儿在这里,我们‘水蛇帮’也照打不误。”
  楚怀存默了默。
  他决定还是不要废话,事情其实非常简单。虽然是假死,但这几日季瑛没日没夜地替他守灵,离京前又演了一场泣血而亡,生随死殉的大戏,此时正因为疲惫在客舱里阖眼休息。外面太吵了,多少影响休息的效果,所以他肯定会插手。
  在场的人还未看清动作,剑已经出鞘。
  剑既然出鞘,流风回雪般的剑光微微地划破了所有人的视线,匪帮的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骇然发现剑尖一点寒芒马上就要划破自己的喉咙,下意识往后一退,连一点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便落入了江水之中。
  他们之间并非没有反应过来打算反抗的。
  但对楚怀存来说,解决十余个良莠不齐的地头蛇确实算不上什么问题。
  一切发生得如梦如幻,船家听得一片沉闷的水声,脸上的神情从强烈的担忧变成了强烈的困惑,他望向楚怀存,便见对方慢条斯理地收剑入鞘,像是方才饱足地完成了一场狩猎的猛兽,神色仍是淡淡的,水墨般泼洒下的头发也未干透。
  船家回过神来,便要忙不迭地道谢。
  楚怀存却竖起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对他和缓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掀开帘子回到船舱之中。
  季瑛是傍晚醒来的,他醒的时候,正好看见楚怀存背对着他在床沿折腾自己的头发。陛下在位时,连头发也有相应的礼制,虽然他从来没有自己弄清楚过。而其他时候,则是散发居多。但方才和人打了一场,楚怀存开始觉得湿漉漉的长发有些麻烦。
  当然,季瑛并不清楚在他昏昏沉沉眯着眼睛的时候,楚怀存已经难以置信地和当地匪帮进行了一场单挑。他只是看着他的恋人束起头发,动作干脆利落,犹似当年。
  昏暗的日光从船舱的窗子照进来,从渐渐停靠在岸边的商船向外望去,这座城池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眼前的一幕也与许多年前重合。
  “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季瑛安静地看了一小会,才总结道,“我以为我会忘记的更多,但其实我都记得。就这样往外看,一切历历在目一般,就好像我昨天刚在这里遇见你,或者我们坐在这艘船上,我正打算把你带回蔺家。”
  “我和你走。”楚怀存转过身去,也仿佛那时般对他笑了笑。
  季瑛觉得心漏跳了一拍,明明已经相处了几十年,对方也从青涩的少年剑客逐渐蜕变成了凛冽果决的掌权者,但楚怀存身上某些明亮的东西始终没变,并且总是能轻而易举虏去他的神智。他们的年龄渐长,按理来说都是有阅历的人,合该更沉稳些才是。
  他心里咀嚼着“沉稳”两个字,出了舱门,忽然发觉船家对他们的态度变得莫名其妙。船家将他们问候得事无巨细,在季瑛要付账时飞快地表示要免他们的钱——他又不是没钱,朝中的右相梁客春送陛下离开时给他们塞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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