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方先生并无自夸之意地陈述道:“只是反噬极深,必须要慢慢调养,方能不落下病根。”
  医师蹙着眉瞪着他,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摊开了那排被豆绿色包裹包着的长针,而楚怀存这一次将手递给他。
  楚怀存自然而然地将手递给他。
  季瑛的内心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都已经不是年少时的自己了,但两人的肢体接触却比什么都自然。方才他失控般伏在楚怀存肩上时,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脖颈,就像细碎的吻。对方似乎毫无抵触。
  他停顿了一下,握住了楚怀存的手,缓慢地十指相扣。
  而楚怀存此时也忽然心念一动,看向了季瑛,不知为何,他找了许久终于找到的月亮耳垂微微泛红,却毫无迟疑地一点点与他分享着两只手之间的温度。
  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心中都浮光掠影般想到了“爱”这个字眼。
  还有许多事可以提起,比如季瑛从牢狱中慢慢走出来,被日光照亮了满眼满怀,又比如是妄图冒名顶替者看见他活生生站在眼前,表情之精彩,难以言喻。亦或是他们并肩定朝纲,平离乱,治天下,望江山。河清海晏,四海无波。
  还有此后的某个晚上,季瑛情难自抑,恰好与一身霜雪的新帝吻在一起。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故事了。
  ——便交给漫长的时光,替他们慢慢言说。
  第167章 番外·此生缘
  帝持天下十七年, 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元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左相季瑛大恸,扶灵于前, 泣血而亡。感其君臣义重, 并葬于王陵。——《史传·昭明十五年》
  *
  更深露重, 宫闱中夜色更是幽暗。
  御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 不时传来对谈的声音。候在御书房外的侍卫觑见远处行来一个人影,飞快地侧身禀告。稍微过了一些时候,才传来陛下略显冷淡的声音:“让他先等着。”
  季瑛到了殿前面,才被告知不能进去。他原地思忖了几秒, 举重若轻地对门前的侍卫笑笑,很宽和地轻声说:
  “陛下有客, 反倒是我来的不巧了。”
  那侍卫这几日才刚调来这里,还不清楚分寸,只知道前辈千叮咛万嘱咐“宫里最大的规矩就是季相”, 还没咂摸出味来,陛下却一反常态地对季相展露出提防之势。
  君命难违, 他只好硬着头皮拦住季瑛,心中也难免对眼前波谲云诡的形势感到汗毛倒竖。
  若是陛下和季相真有不睦……
  自楚怀存登基以来, 已逾十年。十年之间,朝野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陛下用计深远,手段强硬, 整治朝纲,平定天下,老皇帝留下的烂摊子都得以解决,万里江山为之一新, 堪称国运通达、百废俱兴。除了一件事,再挑不出半点错处。
  那就是陛下一手造就的当朝最势焰滔天的权臣,季瑛。
  谁人不知季相曾与登基前的陛下有私交。陛下刚上位时,未免有利益相关者颇有微词,季瑛竟直接逾矩干涉,一身白衣的宠臣手握陛下令牌,笑意温和而冰冷,无人再敢置喙。
  他接下来更是插手政事,几近有与陛下平起平坐之势。
  人们都等着看他风头落下,暗中嘲笑季瑛太过于张扬,哪有君王不忌惮手握重权的臣子?但他的恩宠却一年更盛过一年,陛下英明一世,唯独在季瑛身上不辨黑白。
  寓意美好光明的封号赐了许多,相府的一应用度几乎等同皇宫,虽然季相未必有时间去享受——他的恩宠甚至于到了夜夜留宿宫中的地步。
  只是近日,情况确实有几分不同。
  入秋的月光仿佛也淌着寒意,而季瑛又忘了添衣裳。他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在意殿前新来的侍卫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他方才察觉出灌进衣襟的冷风有一点冰凉,便听见背后传来恭恭敬敬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来的宫女捧着银白色的大氅和暖炉对他行了一礼:
  “这些都是季相要的东西。”
  季瑛并没有要过这样的东西。虽然他的话语权确实大到快把宫廷当成自家的府邸了。
  他拢了拢大氅,觉得暖融融的皮毛绒绒地蹭着脖颈,把任何可能往里吹的寒风都杜绝在外,手中的暖炉则像是一盏橘黄色的灯火。
  以这两样物什的质量,都是御用的绝品,大氅还用熏香细细地熏了,残留着一点浅淡的梅香。
  侍女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向他转告道:
  “如今和陛下对谈的是吏部的张威,大抵还要半个时辰。陛下的意思是怕季相受寒,若季相有意,可以到长乐宫小坐。”
  就这一句话,季瑛心中便转过几个念头。他倒是彻底明白楚怀存现在为何不能见他了。
  吏部的张威——此人并非他的政敌,反而是他手下办事的人。这人必然是看最近的风头不对,转投了别家,又找了路子,正在向楚怀存细数老东家所犯下的种种罪名。
  这种场合,他这个罪魁祸首显然是不方便出面的。
  好在对方悄悄地来,也会自认为不引人注目地从后门悄悄地走,也不妨碍什么。
  季瑛温声说:“我不冷,我在这儿等他出来。”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殿门终于缓慢地被推开,殿内的灯火霎时间泼洒出来,照亮了外面的半片黑夜。
  楚怀存终于送走对他千恩万谢恨不得再磕一百个响头的张威,听了一耳朵季瑛“仗势欺人”的恶行,正觉得头晕目眩,一眼往外望,便望见了他家的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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