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太子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气急道:“季瑛,你莫要逼人太甚——”
  “啊,”季瑛仿佛这才看到他,随后一点也不像是踩在别人的地盘上那样气定神闲地转了过来,一双幽暗的眼眸深不可测,“太子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殿下一片孝心,想必定然不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父皇的旨意?”太子快走几步,逼上前来,“我怎么就不知道?季大人想要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我现在派人把你这个龌龊小人赶出去……”
  “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
  季瑛的嘴角又弯了弯,脸上的笑意几乎浓重到诡谲,却是轻轻伸出手来。太子殿下心中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此时也忍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槐树,在槐树下,已经被人挖出了一个有些深度的坑。
  周围除了宫中的来人,还有东宫的人,想必这一切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
  “希望殿下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季瑛意有所指。而太子已经愣在原地。六月中的烈日将所有的一切都照耀的纤毫毕现,包括在坑中露出来的那几枚木头的肢体,上面是不是还画了红底黑字的符咒,钉着几寸的长钉,这一切都在他的眼眸中渐渐放大。
  厌胜之术——
  这是本朝最禁忌的东西,最不能沾染上的物什,最污秽的诅咒。
  同时也是,最广为人知的栽赃手段。
  第156章 谒金门
  季瑛在东宫中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便没有必要再久留。
  太子猝然遭此打击,怎么看都是季瑛一手造就,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活生生剥皮拆骨。
  季瑛的眼睛里倒映着泥土中的厌胜木偶,上面的生辰八字实在让人熟悉。他弯曲指节按住掌心, 只觉得某种麻酥酥的灼热蔓延上来, 让他差点按捺不住笑出声来。
  “你……你笑什么?”
  太子气急败坏地囔囔。
  季瑛不笑还好, 一但流露出微微带有嘲讽的笑意, 那身深紫色官袍上的蛇虺也仿佛要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活过来,露出藏着剧毒的獠牙,残忍而暴戾地杀死面前的敌人。
  “无事,”季瑛干脆顺势又把笑容加深了几分, “殿下也不必如此忧心,如今除了巫蛊之祸, 陛下的龙体便能大好。待到那时,陛下自然能慧眼明察,断定谁是清白之人。”
  这句话说得体面, 做起来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谁不知道陛下早就看东宫如眼中钉肉中刺,这东宫与其说是陛下立的, 不如说是楚相扶持的,若是让陛下来决断, 他定然讨不到一点好处。
  “派人去告诉楚相,”
  太子的理智稍稍回笼,清楚这种大事是自己解决不了的, 硬着头皮也要去求楚怀存,同时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季瑛放狠话,“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也敢来讥讽我失势了——就算楚相近来对我有些误会, 他也绝对不会相信你们的污蔑!”
  季瑛差点又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他摆摆手:
  “那季某便祝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随后,他便丝毫不打算纠缠地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东宫,临到府前,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面前恢弘的建筑物。
  在夕阳的余晖下,亭台楼阁显得沉寂而高大,东宫的大门涂成朱色,带着沉甸甸的权力的意味,就算它的主人没有能把握住它的力量,也知道下意识地死死攥着它。
  东宫如此,那宫苑之中富丽堂皇的龙楼凤阁,还有它背后的万里江山,又该有怎样的诱惑力呢?
  陛下如今卧床不起,所听到的信息虽然不假,但季瑛往上面冠了些冠冕堂皇的名头,这个老人也就有些难以分辨。巫蛊之术对于如今惜命的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季瑛心知肚明。
  他身边监视的人愈发多了。
  但季瑛清楚是人都有弱点,任何密不透风的城墙都能找到足以进出的间隙。就像是方先生利用茶楼的掩护,单独找出一个时间为他解毒那样。陛下认为他即使病了也能万无一失,然而只要应对足够灵活,他能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挣扎出一点自由的空间。
  当今的陛下已经在这条规则下栽过一次。
  不过,人们往往重蹈覆辙。
  季瑛在空无一人暗室之中闭上眼睛,再次睁眼,便看见自己手中稳稳地托着一纸奏折。奏折的纸页脆弱,泛着年岁久远的枯黄,上面御笔亲批的朱砂赤红得像是烧沸了的血。
  他猜测过自己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一件过去的遗物,此时却觉得心中一片平静。
  蔺家所遭遇的一切,都归咎于那个晦暗无光的夜晚。
  他想象十余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那时,先帝还有两天可活。
  *
  先帝病榻之前,昼夜烧着两只祈福平安的红烛。垂死的老人撑起身子,在幽暗的宫室内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极扭曲,仿佛狰狞的怪物要从他苍老松垮的皮肤中脱离。他的血肉被这些怪物啜饮而尽,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先帝明白到了他这个年纪,死亡就像叹气般来的轻易。但他不甘心死在阴谋中。
  他病的蹊跷,只有他能察觉,但病势摧枯拉朽般来临。待到他恢复意识,局面已经被他的嫡子控制好了,太医倒是没日没夜地请,但都吓得一遍遍在地上叩首请罪。太子在身边满面担忧地看着,却偏偏不叫停,头颅和地砖碰撞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仿佛无声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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