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那人折腾了一通,此时倒很乖顺地伸出手让医师把脉, 楚相从他低垂的眉眼中看了半天,隐约找出一点期待来。这是一般人在面对医师时不会有的期待, 仿佛被判处绝症才是他的目的。
  “这……”张医师慎重地斟酌着用词,“季大人只是有些体虚,其他的问题, 恕臣看不出来。”
  这就是没有问题的意思了。
  期待碎的悄无声息,无罪的判决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还疼吗?”
  楚怀存让医师先行离开, 随后低声问他。
  季瑛反而很讶异地回望。他方才问诊时,左手也拽着那枝桃花, 此时空出手来,又把桃花横着笼在胸前。这并不是什么宝贝,他看着却像是总怕人抢走。季瑛说:
  “相府的医师都说了, 我一点病也没有。楚相,你现在总不会还不知道我是骗你的吗?”
  他用带着恶意和嘲弄的眼睛看向楚怀存,像是阴谋得逞。
  楚怀存却忍不住想,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眸已经泄露了秘密。他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处地方, 僵硬的皮肤,因为情绪动摇而映出一点潮湿的光的颈窝,还有情不自禁蜷缩起来的手指。和这些相比,他的笑容显得太苍白了,像是一张纸片。
  “你说你是个骗子,”
  季瑛慢慢地“嗯”了一声,现在弄不清情况的是他。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只是他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在方才医师来把脉的时候,他心中燃起的火焰便一点点熄灭了,直到听到结果,连血痕也没有添上几道,脸上的表情甚至吓到了医师。
  他从来没有病,自然也不会疼,就这么简单。
  楚怀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他的眼眸像是冰雪般不容情绪,却以微微俯瞰的姿势压制着他,平静地说:
  “但季大人看起来真的很疼。”
  *
  楚怀存摆脱系统影响后,曾极细致地审视了自己过去浑浑噩噩的两年。
  他想起他为秦桑芷做的那些荒唐事。并非无人对惊才绝艳的秦公子提出质疑,但楚怀存却一心只觉得他们玷污白璧,用自己的雷霆手段把非议压得干净;他待秦桑芷轻怜重惜,视他如天边月,掌上珠。
  秦桑芷“不经意间”提到的珍奇异宝,楚怀存统统给他找来;秦桑芷所在的玲珑文社以他为首,往往口无遮拦,作为只手遮天的权臣,楚相自是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楚怀存不但不在意,还在他们触犯禁忌时为他们周旋。
  功劳自然都被算在了秦桑芷身上。
  这些天,他渐渐和附着在黑书上的天道熟悉。黑书告诉他,这些偏爱全是秦桑芷窃取而来,而他一直在找的人,才是被鸠占鹊巢的情感来源。气运之子搅乱了他的记忆,使他的情感混淆,即使隐约记得记忆中有那个人,也不过当作是一个遗忘的残影。
  “那些荒唐事不是你的错,”黑书说。
  “我知道,”楚怀存藏在雪衣下的袖子搭在书页上,他像是陷入了思索,“我只是在想,若真的是他,无论变成什么样,我大概也会像这样混淆黑白地站在他身后吧。”
  他就这样在黑书面前发表了不那么正义的宣言。
  作为能查询过去与未来的天道,世界意识沉默了片刻。它当然知道楚怀存要找的那个人是谁,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这让它也不禁觉得惋惜。但事情的另一面却很棘手。它停顿了一下,真心实意地写道:
  “我之前也见过像你们这样相爱的人……”
  楚怀存的动作略微一滞。
  他倏尔垂下眼眸,目光明亮如电,直直地落在黑书上未干的字迹上。这行字对他造成了强大的冲击力,以至于楚相警戒起来,像是一柄开了刃的凶兵。
  “相爱?”他慢慢地问。
  这一次,黑书有搞砸了事情的预感,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那当然,”黑书说,“……等等,难道不是吗?”
  楚怀存无法忍耐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对我无微不至,亲如手足,有这些腌臜念头和亵渎他有什么区别。我一直以来把他当长兄敬重,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要害,但那没必要非得和情爱扯上关系。你平时待的都是什么样的世界——”
  当然都是一些反派在它面前谈恋爱的世界。
  黑书委委屈屈地想,它可是第一次留给人龌龊的印象。
  “若真是如此,你怎么对秦桑芷——”世界意识写到一半顿了顿,显然已经意识到不对,“等等,你一直不碰他,难道不是因为你对他过分珍重,求之不得,而是你对他的感情,根本不是气运之子所需要的那一种。”
  楚怀存矜冷地看了他一眼。
  楚相大概没想到天道会这么蠢,直到这时才看出不对来。黑书却恍然大悟,越往下想,字迹越潦草,竟有种得道的激动:
  “所以秦桑芷才会给你下药,我明白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到要死要活的程度,不,如果你真的对他有情爱意义的喜欢,那只要他表达这种意愿,你就会彻彻底底地臣服于他。但他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原来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浏览了需要攻略的反派的记忆,将反派心中高洁不可侵犯的白月光替代为自己的形象。一切在一开始发展的一定非常顺利,却始终卡在某处无法再前进。他这才明白在楚怀存心中,白月光是真的不可亵渎,靠有意无意的暗示和引诱更是毫无作用,楚怀存根本不会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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