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他的目光中,悻悻退了半步,从石凳上慢吞吞地下来,一双趴在窗台的手缓缓松开。
  跳进了草地,动作利落得对方正想说什么,却发现陶栀子早已稳稳落地,紧接着用手拍干净石凳上的灰尘。
  脸颊因心里的惭愧和小天地被撞破而有些发热。
  “我不是有意要窥探室内的。”
  她的语气,带着些歉意。
  “如果江先生到时候介意的话我会对他道歉。”
  男人半张着口,正欲说些什么,垂眼看到窗台下的年轻身影在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
  他的语气踌躇间带着某种莫名:
  “他应该不会介意。”
  陶栀子正俯身将石凳搬回原位,对这句话没有做出反应。
  风风火火整理好窗台下的一切后,一阵大风掀起,头顶的紫荆花树吹落了一树花瓣,淡紫色的花瓣如倾盆大雨将正欲转身的陶栀子淋了满身。
  她在花雨中走来,将身上的花瓣抖落,这才又重新看向窗台。
  此时,窗台已经空空如也,连人带书都不见了。
  不远处的红漆木门被人随之打开,发出老木门框的吱呀声,门内的人看着陶栀子说:
  “进来看吧。”
  陶栀子走上前,双脚在门槛外,久久不肯迈过,像是将那里当成某种严重的界限一样。
  “我觉得不大好,这都是别人的私有财产,我不应该又是进门又是拿书的。”
  她一改刚才的激动神情,秀眉间浮起了迟疑。
  骨子里的道德洁癖又在作祟。
  她的朋友们总说她在这方面有些矫枉过正。
  【大家都是孤儿,本来就从小没有父母教育的。】
  【如果不是被家人抛弃,谁不想当高尚的人啊。】
  ……
  陶栀子自知,她绝不是高尚者,她从小犯过很多错,有过贪欲和邪念,也挨过很多的打……
  她只是在做自己而已,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男人又将大门敞开了些,发现陶栀子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冷静柔和的小脸带着难以撼动的固执神情。
  如同一个困兽一样带着强烈的局促感。
  他倒没有太多想要争取的意思,便任由她站在门外。
  气氛陷入沉默,陶栀子担心是因为自己一人别扭的僵持,便提议说:
  “我的英文也不大好,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简短跟我描述下里面的内容就好。”
  “这样你也不用犯错,我也不用犯错,我们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
  这句从未听过的提议,带着让人匪夷所思的魔力,然他本已经抵达嘴边的拒绝,在温柔的空气中被消解了。
  “作为答谢,明天我们在这里见,我送你一点小礼物,一点蜜饯果子,从安州带来的。”
  有些郁结于心的阴霾,倒有些因为今日开得繁盛的紫荆花而被拉成了糖丝。
  但他不喜甜。
  就这样,在陶栀子期盼的目光中,他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无奈。
  这一个午后的对话,像是耗尽了体力一般,让他感到有些疲乏。
  向来有着绝对说不的权力的人,此刻说不出不。
  在开始《斐多》的讲述之前,他提到了一个“天鹅之歌”的概念。
  陶栀子站在门口,因两人身高悬殊,她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支在回廊的木头柱子上,认真听着。
  他的手随性地轻点在书页上,眸光流转间,带着平静,与耳畔的风声和鸣。
  成群的白鸽在树影外掠过,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回廊的栏杆上。
  他说:“天鹅将要断气之时,会用柔和凄婉的语调发出嘹唳,对生命做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
  “这种声调,如怨如诉,悲伤壮烈,是凄黯的天鹅丧歌……”
  “在朝暾初上、风浪即平的时候,人们能听到天鹅唱着自己的挽歌,在音乐声中气绝。”【注】
  陶栀子在他娓娓道来的嗓音中寻到了片刻内心的宁静,心湖将动而未动,胸腔里的心脏,正跳动着。
  她明白了天鹅之歌作为《斐多》的引入,补充道:
  “于是……《斐多》写的是苏格拉底临终前的慷慨悲歌。”
  他的回答是:“是,也不全是。”
  陶栀子听到这些关于丧歌的话语,总觉感触颇多,心脏挤压着全身上下的血液,一次,又一次,也不知算有力还是无力。
  也不知何时感到疲惫,心脏就罢工了。
  天鹅为自己唱挽歌……
  陶栀子细细斟酌着这个意象,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恬静而纯然,像是很喜欢这个对《斐多》的精妙比喻。
  她总喜欢笑着,每日多看一寸日光,都是无比幸福和幸运的事情。
  她朗声问道:“但为什么不全是悲歌?”
  他说:“因为苏格拉底用四个论证,论述了灵魂不朽。”
  “如果灵魂不朽,死生对称,向死而生,向生而死,那么灵魂也能周而复始,所以苏格拉底并非在唱悲歌。”
  这最后一句话,如一块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数浪花,令陶栀子在黑暗的角落里重新抬起眼来。
  第4章 不笑的人 最平静最高贵的姿态死去
  这个下午的暑气似乎不再严重,适宜的气温带着一定的湿度,恰好够给头脑降温。
  陶栀子在柱子边上站了很久,直到她感到身体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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