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知道啊,”谢致虚说,抬手指指头顶,“这里就是了。”
抬头一块匾额——“县决狱”。
大概是曹史处理诉讼案的办公地点,房间里四面都是书架,北面置着一块几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
又是一间空房。
武理沿着书架找活死人案的卷宗,一边感慨:“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翻人家后院竟一个人也没碰上。”
新鲜的卷宗都集中放在一处,谢致虚经历过几次翻找,已很有经验,直奔曹史的桌案。
谢致虚说:“因为我早就打听好了,沂县的县衙和监事寮不在一处,两边的长官相互牵制倾轧,业务往来不明,每月的这几日总要挑个时间碰头,梳理权属不明的业务关系,也是一个互相问罪的好时机。知县为壮声威,会带走衙门里大半的差役。”
武理给他竖大拇指,真心夸赞:“小师弟你这真是,放出师门短短几天,成长很明显啊。”
曹史搁在桌案上摊开的卷宗,果然正是本县西郊的活死人案。谢致虚找到目标,松了口气,对武理谦虚道:“应该的,前面三个案子,每一个都是这么办过来,但凡智力正常都办出经验了。”
活死人案,不说远近闻名,起码够让沂县的县决曹史头疼了。卷纸都给翻起毛边,边缘几只汗湿的指印。
其中记载了被害人的身份、家庭关系和案发的前后经过。
七旬的老媪,家中有儿有媳,一家人给西郊的地主做租户。家无远亲,邻里和谐,生活平静。
某一日媳妇起床晨炊,将饭食端进婆婆居住的屋子,开门进去就发现婆婆已死在榻上。
死者面部惊恐、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死状极骇,绝非寿终正寝。经县里仵作鉴定,全身既无创伤、也无中毒迹象,死因不明。
唯一的疑点是,死者分明前日尚是生人,其头发与指甲却呈现出死后数年才有的特征。
武理阅完卷宗,摸着下巴,分析道:“先是厨子,再是新娘,然后是车夫,最后是这老媪。这四件诡案传遍了街头巷尾,虽地点和被害人之间都无甚联系,但单凭这奇诡的作案手法,也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眼神晶亮,越说越兴奋。
武理问谢致虚:“前三件案子你都办过了,可有什么发现?”
谢致虚一点也不兴奋,他心情十分沉重,在卷宗里找到被害人的住址,对武理说:“咱们先往案发现场去,路上我慢慢讲给你听。”
巨汉老四仍然在后墙边等着,维持着两人离开前的姿势。
谢致虚怀疑他可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幸这短短时间内并无行人路过,否则定要被这雕像般的巨人惊飞了魂。
谢致虚和武理两人都不会轻功,徒步太慢,于是一人坐了老四一边肩膀。只见武理解下腰间的竹筒,头尾一伸变回五尺长杆,尖端在老四脚背上一点,说了三个字:“溪乙穴。”
老四仍纹丝不动,脚底却喷出一股强筋的气流,驮着两人乘风而起,直升到沂县最高处。
“承墟穴。”
武理又伸着竹杖点了个位置。
气流转向,推动三人越过沂县重重屋顶。
这还是谢致虚第一次飞翔的经历,因为体质特异,他从小无法修习轻功。一想到武理便是这样坐在飞人的肩膀上越过嘉陵江的大好风光,一路游览到沂县,甚至十分羡慕。
“你快给我讲讲案情。”高处风大,风声酷烈,本不好交流,但武理对着老四左耳朵说话,声音便从右耳朵钻出来让谢致虚清晰听见。
可见老四脑子里确实空无一物。
这四件奇诡的案子是这样的。
第一个身死的是某县某酒楼的厨子。酒楼那日生意冷清,后厨只有一位铛头,案发经过谁也没瞧见,直到行菜的到厨房端了菜呈给客人。
卤凤爪里吃出人手指来,已经熟透卤入味儿了。海藻汤里挑出一团头发,连着带血的头皮,血已经化进汤里。还有那剁椒鱼头,睁着老大的眼睛,眼白血丝密布,原来是颗人眼珠子。
一顿饭做成这样,厨子去哪儿了?
该县的仵作后来灵光一现,终于在后厨混着馊水味儿、乌黑油腻的污渍里挑拣出了还没完全融化的人体器官碎屑。因为颜色、气味都不像那么回事儿,差点被店小二当成打翻的馊水给清理了。
最后得出结论,那厨子是做菜中途,在厨房自个儿融化成一滩脓水了。
那手指、头发和眼球,是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至于吃得败了心情的客人,想要投诉,那抱歉了,世上已查无此人。
第二个死者是一位刚出嫁的新娘,早上才穿着大红喜服由娘家人欢送着上了花轿,被迎亲队伍一路锣鼓喧天送进新郎家。
刚下花轿,被新郎的兄弟朋友起哄掀了盖头。新娘也不生气,羞涩地微微笑着。
新郎牵着姻缘绳领她进门拜堂,新娘红着脸微笑。
拜完堂被亲戚朋友们闹着留下来喝酒,新娘不胜酒力,安静地坐着微笑。
新郎打横抱着她踢开洞房,笑闹声中,新娘把头埋在新郎胸口微笑。
待到夜晚要行亲密之事,新郎解开她的衣服,摸到她身上一片冰冷,这才在尖叫声中把那具早已坚硬的身体撒手丢开。
喜床层层红缦里,那尸体还在甜蜜蜜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