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或许是心情忽而好转的缘故,即使少了医护的看顾,柱间的病情不仅没有继续恶化,反倒是有了转好的势头。火影的公务他早已卸下不管,也有别人代为操心,更不会有不懂事的属下敢在这种时候拿些紧急要事来搅扰他的心情,日子竟是难能可贵的清闲起来。窝居在千手老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悠然自得地坐在回廊外边,或是侍弄早些年间他最是喜爱的花花草草,或是安静坐在那儿听风赏雨对月看花,偶尔也会逗弄逗弄活泼好动的小孙女。若是遇到无风无月也暗无星光的日子,他便坐回屋子里,拿出那副陪他征战多年的朱红挂甲,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仔细擦拭起来。
转眼间木叶已承平日久,身为火影不能随意出村的他竟已许久不曾披挂上阵过。冰凉的金属捧在掌心里的感觉依旧熟悉,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地释放那些巧夺天工的木遁之术。
“除你之外,这套挂甲是伴我时日最久的东西。”那时他手中的干布正轻轻拭过左臂上的千手族徽,从外赶回还带着满身风尘的弟弟静静跪坐在他的身前,一语未发地注视着他动作。“等到下葬的时候,便让它继续陪在我的身边吧。”
承平年间应以文治天下,只是比起故作儒雅的御神袍,还是曾沙场浴血的战甲更适合一位天才一世的战士。那时柱间看向挂甲的目光中仍有几分留念与一丝怀想,或许就在这几分留念与一丝怀想中,未能马革裹尸而还,终成战士的一生之憾。
屋外的最后一线天光透过屋檐漏在挂甲的甲片上,再将一抹刺目的金属光泽反射进千手扉间狭长的眼眶里,很快便随其融入那双色泽相同的虹膜之中。兄弟间短暂的沉默里,他既未开口答应,也未开口拒绝。到了这种时候,生死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话题,他的思绪却早已脱离生死的制囿,奔向了与之截然无关的岔路当中。
作为弟弟,作为火影的接班人,从始至终,柱间也没有真正向他托付过什么。
只有一枚骰子,一副挂甲。
和木叶这种凝聚了兄弟二人,乃至更多志同道合者毕生心血的东西相比,它们是那么得不足轻重,不足轻重到千手扉间既不知道该如何答应,也不知道该为何拒绝。
直到最后,万般思绪闪过脑海,也只能憋出一句更无足轻重的话来。
“大哥似乎很喜欢红色的东西。”
朱红的骰子。
朱红的挂甲。
他的眼神在一片朱红色里蓦然放空,人也随之出神。
还有朱红的眼睛。
*
夏日,总是被蝉鸣声吵着向前走。
屋外院落里那棵虬根盘地的老树多年来一直被照顾得妥帖,如今依旧是记忆里那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连带这满园被精巧雕饰的院景,也正开在四时之中最为繁茂的时候。兴许是这段时日以来实在赋闲太多,柱间忽而起的兴致,又在小院的一处角落里辟出一块空地,手栽了一株樱树的幼苗,正对着那遒劲老根。扉间每日往来之时,也见得这株幼苗如何受木遁忍者的悉心栽培,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拔高长势,转眼间便郁郁葱葱起来。
然而夏天终究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即使幼苗的枝梢被催长成熟,最后也只能结出一树青翠的绿叶。
“想要开花,还是得等到春天的时候。”
“只可惜,木叶永远属于秋天。”
那时的柱间究竟为何要种下一株春树,扉间没有问,后来便没有机会再问了。
也无需再问。
就在那年的秋日将将开始之际,这棵樱树便开出了第一瓣粉白的花。从此之后不理四季的变换,只在这远离世俗尘烟的古旧一隅,寂寞地继续着自己常开不谢的一生。
同这株鲜有人来问津的樱树截然相反,柱间搬回战国时期千手老宅的消息很快便在木叶忍村不胫而走。多有高层不明所以,转而向千手扉间多方探听柱间此举背后的深意,唯恐初代目自知时日无多,有心相助日渐凋敝的千手一族重振昔日的荣光,却被代理火影一一驳斥回去,字里行间莫不是些小人之心的含沙射影。高层无故被泼一头冷水,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只是初代目火影的人缘向来很好,这场小小的□□平息下去未过多久,平日里与他往来热络的朋友、学生、下属、晚辈以及那些豪门家族的族长们便递了请帖过来依次拜访。千手老宅一时间也热闹不少。
柱间总是来者不拒,若有客到访,便将人请进茶室闲聊。那里是整栋宅落中景色最好的一处小屋,正对着满园夏景和一汪碧绿的池塘。来访者大多只问柱间的身体康健,也有生性活泼的学生晚辈会捡些木叶近日里发生的趣事来谈。只是遇上不善言辞的访客时,作为东道主总不好使场面冷落,柱间也会寻些话题以作谈资。他总是从木叶仲夏时节刚刚落幕的一场烟火庆典说起,或是同年长者絮叨这十几二十年来木叶的蜕变如何,或是与晚生们追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笔笔战役;最后连纲手也吵嚷着要做听客,他便说起年少之时在千手族中的经历。他的一生足以当起精彩纷呈的形容,如今只平白直叙,也不会因他的笨嘴拙舌而失色多少,总能叫来客心满意足地兴尽而归。他的故事太多生平太长,于是夏日也不愿做不合时宜的推手,便静静地缀在主客身后慢慢向前走。
只是一个故事无论多么漫长,用倒叙的手法一点一点向前推进时,总会有走到起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