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掌灯时分,她缓缓从厅中走出,顺着廊庑,独自踱步,往后山而去。后山寄养的人已经分散到了各府,此时那里一片空寂。她不过是想走一走,将白日堆砌的坏情绪抛给夜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楚楚去了宫中,为皇后安胎,云阁和星台受了惊吓,躲在了屋中。这样也好,就她一个人,缓缓地往前走,孤寂也好,失落也罢,不过都是暂时的。没道为了别人的恣睢和阴狠,惩罚和为难自己。
秋风萧瑟,吹在脸上,寒意凌冽。
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就那样跟着自己,如影子一般。蓦然回首,一个清瘦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仍如平日所见一般,带着几分腼腆,几分矜持。
“宣阳,你跟着我做什么?”灵徽没有惊慌,只是对着幽冷空寂的风,无奈苦笑。
自从被长公主赐给她为奴,这个人就一直很低调,力图将自己活成一个影子一般。她需要时,他会出现,不言不语地做完事情,默默告退。她不需要时,他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仿佛从未有过他这个人一般。
听云阁说,他极爱读书,观中书不多,他便找道家经书来读,连焚烧给天地的祭文都不放过。
这般求知若渴的人,应该算不得什么心思阴狠之辈。于是灵徽也乐得成全,从谢衍那里借了些经史子集给他看。得了那些,他便更忙了,常常整日不见人,也算给了彼此一个清净。
今日他不看书,却出现在了这里,灵徽有些不解,正猜测他是不是受了长公主的指使,需要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听他开了口:“女君心中,似有不豫之事?”
灵徽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顿了一下,笑道:“没有,不过是随意走走。你今日不读书吗?怎也有了闲情散步?”
宣阳低头,莞尔笑道:“也只有在女君这里,会这般对待一个奴仆。”
灵徽知道他的意思,就顺着这话说了下去:“我听说你出身书香门第,学识不错,若非经历战乱流离,也绝不会落到卖身为奴的境地。既然如此,我也不该多为难你,放奴文书我已呈给了官府,待文书通过,你便可离开。天地辽阔,该去哪里,你自己做主吧。”
“女君好心,奴不胜感激。”他向着灵徽走近了几步,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庞被月光笼罩着,无端让人怜惜。
灵徽不惯与人亲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而他浑然未觉,继续逼近她:“女君想必遇到了麻烦,若蒙不弃,奴愿献上一计,可令女君展颜。”
灵徽顿住了身体,狐疑地看向对方。
宣阳慢慢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尚未等她回味过来,便又站直了身体,拱了拱手,十分郑重地行了个大礼,道:“登高必跌重,非如此,不足以报仇,女君万万不可心软。”
他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见灵徽仍犹豫,又补了一句:“奴不叫什么宣阳,奴叫令狐望,字德音。长公主为报复零陵太守方镜,连他府中的其他胥吏也不放过。我阿父原本是方镜手下的舍人,无端遭连累被诛杀,她因见我相貌不差,未曾杀我,却将我放在府中,极尽羞辱。”
说到这里,令狐望声音微颤,抬头时眼圈通红。他不再自称为奴,便是固守着尊严,不肯丢弃。
“得女君怜悯,未尝苛待,还允我自由,我自当肝脑涂地以报。”
灵徽看着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胥吏之子,算不得高门,却也体面,遭连累沦落至此,他心中有恨有怨,皆属正常。其实自己并未对他有什么恩,不过是阿父教导,莫要与人为难,莫要苛待他人,便也习惯这样处事罢了。
短短几句话,她已能看出,令狐望非池中物。这样的人,自是可以结交,留些恩惠给他,今后的路才不至于走窄了。
思及此处,她伸手,从腰间拿下一枚玉玦,递给了他,温言道:“方才听君一席话,着实茅塞顿开。君有大才,不可束在道观这般方寸之地。我未有长物,只能以此玉玦为赠,待文书一到,你便离开。长公主那里无需担心,她既然将你赠予我,便该有我自行处置。”
令狐望摇头,拒绝的果断:“未见你平安,我不会离开。”
灵徽其实很感谢他,这样危险又无望的路途中,他明明算得上陌生人,却肯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担心。
“不用担心我,我有很多人保护的……”灵徽笑道,神色轻松,“你的计策都帮我出好了,我要是还不会用,那便是蠢材了。”
“我……”令狐望仍要坚持,灵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令狐德音,你既然那么喜欢读书,当是有抱负的吧。困在我这里算什么,难不成还要给我当军师祭酒?如今天下动荡,我也很好奇,你这满腹才华,能不能给自己挣条活路?说不定……说不定我将来还需要依仗你的帮忙呢,你可必须要争气啊!”
说完,她拍了拍令狐望的肩膀,像是当年阿父对手下的将士一般。那双眼眸盈盈动人,勉力藏起心事,尽量让自己看着慷慨豪迈,好像一个神气十足的女将军般。
将门遗孤,忠臣之后,她本该是世上最潇洒的女子,却困于仇恨中画地为牢,令狐望知道她很多事,所以很心疼她。
第43章 四十三、诉苦 这个怨里,也包括着他和……
从后山散步回来,又看到在门前东张西望的云阁,看来又有客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清都观竟然这般热闹,尤其到了晚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有多轻浮,做什么迎来送往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