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爷也笑着看她,那视线是热乎乎的,烧着火的绳子般。
  她忽地想起从前自己受到最多赞美的那一天。
  那时她十四岁,被调教好了、打扮漂亮,推到二楼台子上坐着。老鸨让她弹了一支曲子、做了一首新词,然后有人出了高价,开了她的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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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螽羽不知吃了多少酒,不知何时醉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倒还暗着,屋中烛火燃了大半,蜡滴堆满烛台。
  她发现自己是睡在夫人房中的暖榻上。
  屋外还不时传来远远近近的、烟火放到空中的声响。按传统,火炮是要一直放到早上新年阳光初升的。这会儿窗纸外已有些泛白的灰浮起来,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她看向夫人的床帏,幔帐的一半被钩挂起来,夫人正睡着,老爷不在床上。
  大概老爷是出去放最后一批烟火了。
  正这么想着,门被轻轻推开,是老爷回来了。
  螽羽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想——连忙躺回被褥里闭上眼,装作自己还睡着。
  她听到老爷解下大氅,抖落黏在上面的雪片。
  接着,老爷朝她走过来了。
  老爷抱住她,亲她的脖子。冰凉凉的胡须上挂着雪渣。她抖了抖,睁开眼。
  老爷知道她醒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隔着亵衣摩挲她的身体,将手捂暖了,再往衣襟里伸进去。
  她轻轻推着老爷,不敢用什么力,将腿曲着夹起来,从嘴唇里挤出气声:“老爷,别,太太她……”
  老爷只是亲她,扳住她的膝盖拉开。
  她不挣扎了,屏着气不做声。
  老爷抵着她唤了声“心肝”,便进去动起来。
  她抬起胳膊挡在脸前咬住袖子。榻上狭窄,老爷扶着她的腿、拽着她的腰,她的头发披散下去垂到地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屋外高空上烟火的炮声将这些连同她的哭声般的喘息都给罩住了。
  可这是在夫人的房间里,与夫人的床仅隔着十来步远。
  夫人是一贯睡得沉的。
  她心里却又希望夫人被吵醒了,走过来拉开他们,发脾气、闹将起来……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望呢?螽羽不明白。
  能够侍奉老爷,是她的福分,是她的机会,是多好的一件事……她怎么能不情愿?
  螽羽朝夫人的床上看去。
  她看到夫人侧躺着,枕着垂在床上的帷幔纱绉。夫人的眼睛睁着,那是双大而亮的、眼梢朝上翘起来的烧过釉彩似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透着光,静静看着他们。
  她浑身一震,呜咽出声。
  夫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阖上眼睛,把身子转过去了。
  【廿叁】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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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上的鸡鸭鹅活得好好儿的。
  过几天,夫人挑了一只已经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煲汤给螽羽喝。
  ——螽羽又害了风寒,躺在屋里修养着。其实病得并不沉,不过是螽羽私心不想年节里跟在老爷夫人身边。
  夫人来探望她,一边看着她喝汤,一边指点着院子跟她说,哪里哪里如何可以这般这般修整一番,重新打理花草、铺设卵石路,问她觉得怎么样。
  老母鸡肉很鲜,炖出来的汤黄得像金子。
  螽羽问夫人,为何想着整饬西院这样的偏院来。
  夫人笑道:“你不想住得舒服点吗?”
  “我全心侍奉夫人……”螽羽低声嗫嚅,“整日待在夫人院子里便心满意足了。”
  夫人愣了愣,伸手刮她的脸:“蝈蝈,你这是在撒娇?还是在埋怨我?”
  夫人的手总是暖乎乎的,像她这个人一样,像用炭火烧得旺旺的炉子。
  “蝈蝈不敢埋怨。”
  “你这样说,就是有怨了。你当我连这层意思都听不明白?”夫人并不恼火,反而有些得意,令螽羽也紧张不起来了。
  俗话说“瓜无滚圆,人无十全”,夫人在内管家在外还能掌事,是个厉害的奇女子,只是不善“人情世故”,她自己说:我是天生缺这一窍的。
  螽羽望着夫人。先前那份淡淡的莫名的怨怼,似乎也像雪片飘到窗框里头似的化了,只在木纹上面留下一个水瘢。
  “太太,光阴荏苒,我已在您身边侍奉了一年多光景了。”螽羽不觉感叹道。
  “是啊,你如今也十八岁了。”夫人想了想,说,“过去一年虽说遭了好几桩不愉快的事,不过身子骨总算养得好些——郎中来诊脉,说你气血旺了不少。”
  “有夫人照拂,螽羽哪里还有烦忧。”
  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嗔她又在说客气话。
  螽羽想,夫人大约是知道她在装病的。
  毕竟去年夫人装了大半年的病呢。就是为了借故不出门。
  既已消了怨恨,她便一下感到有点心虚了:“太太,这汤里盐搁得有些多,螽羽不想喝了……”
  “那别喝了,把鸡心和鸡胗吃掉,郎中说这些是滋阴补血、消食导滞的。我给你挑挑。”
  正说着话,管事胡六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是在喊夫人。
  “六北给太太、吴小姐请安。太太,老爷从城里回来了,差我请您到园子里散散步说说话。”
  “有什么要紧话需得立刻说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老爷刚吃多了些酒,说吹吹风散散步聊聊天舒服,是想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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