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总归有夫人在……她什么也不用怕的。
  这样一想,螽羽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又缓缓安宁下来。
  【廿贰】床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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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日子过得飞快。崖仪下了好几场大雪,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太平丰收的好年了。
  年三十那天下午,螽羽给自己细细地描了眉、涂了胭脂,换上今年新做的衣裳。
  过新年,总归是该开心起来,好好庆祝的。
  走到主院时,灰蒙蒙的天上下起细碎雪片。
  屋里灯已经点起来了,照着一对人影映在窗纸上。
  ——是夫人和老爷。
  二人正在谈天,屋里一阵阵笑声传出来。螽羽很少听老爷这样笑,不带一点其他意味,只是高高兴兴的,甚至有些憨憨傻傻的。
  南南扯了扯她的袖子。螽羽自然也懂事,便停下脚步不做声。
  “小娥,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这是老爷的声音。
  “是什么?”夫人孩子似的问。
  “上京宋福记的龙须糖。”
  夫人一拍手跳起来,人影在窗纸上晃:“哎呀,你怎么不一回家就拿出来呀,干嘛藏着掖着?”
  “这不是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把红枣酥胡桃糖奶酪馅饼都给你了——龙须糖不容易坏,我特意留着过年再拿出来,不然早被你吃完了。怎么样,这个惊喜如何?”
  “太好了!我也有惊喜给你。”
  “是什么?”
  “我学了新把戏。”可骄傲的语气。
  老爷说话似乎也嗲起来了:“你操持家事这么辛苦,还学了新把戏?”
  “那当然,我知道你喜欢这些。”
  说着,夫人的影子动了动,双手上冒出一朵花来。
  不是普通的花——那花影大若银盆,在烛火中旋舞,起先是花苞,后来一点点绽开,又瘪下去结成了果子,渐渐幻化成一只巨大的葫芦。
  “巧妙,实在巧妙!”老爷抚掌击节,“小娥你真是不世出的天才,怎的能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还有呢,别急!”
  夫人说着,螽羽又见窗影里那只葫芦裂做两瓣,从中竟升起两尾游鱼……
  螽羽冲上前将门推开。
  寒风杂着雪片涌进房间里,吹得烛火一阵明明灭灭。
  夫人与老爷惊异地扭头望她。螽羽赶忙去看夫人的手,只见夫人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正转着团扇把玩。
  她愣了愣,捂住脸道:“这天儿真冷,奴婢一路走过来冻坏了!求太太赶紧赏个汤婆子捂一捂。还是太太屋子里炭火烧的旺,竟还用扇子呢。”
  螽羽呵着气、搓着手走到夫人边上坐下。
  夫人扔了团扇,拿起手炉塞到她怀里,用手捂着她的指尖暖着。
  又叫人添了新炭,才吩咐把年夜饭的小宴摆起来。
  吃饭时,螽羽静静坐在老爷夫人身侧,听那一对伉俪谈笑风生。夫人今天穿着细绣红色芍药的缂丝云锦,头上戴着一套镶红宝石的累丝金钗,胸前挂着金丝攒瓜果项圈坠金锁;伸出筷子夹菜,腕子上露出三两只雕龙刻凤宽金镯。
  红的红,翠的翠,因着夫人身量轻便、脸上笑意倩然,倒也不显得被这些锦缎金饰压住一头,看着浑身都是轻巧的。
  螽羽喜欢看夫人穿艳色、戴金饰,这般打扮起来的夫人格外娇媚艳丽,平日里可是见不着的。
  也是这个日子里,螽羽才敢多擦些胭脂、多戴几副首饰,穿得鲜艳繁复些。
  不然,她总担心自己打扮得太“妖”,会被人嚼舌根。
  她知道自己怎么打扮看起来最美——方才进门,夫人一看到她眼睛便亮了;吃饭时,她虽规规矩矩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老爷的视线时不时勾搭在自己身上。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酒却还没怎么喝。
  夫人问螽羽,知道哪些喝酒时常做的游戏。
  螽羽不想显得轻浮孟浪,捡着讲了“飞花令”作诗词的玩法,夫人直摇头说听不懂。过了会儿,却又招呼她和老爷一起玩着试试。
  螽羽很久没有作诗了。她是擅作诗词歌赋的,在京城名妓中也算小有才名。
  她拿信笺写了字做牌子,先抽到“花”,又抽到“春”。
  她吟“落花时节又逢君”,夫人和南南绞尽脑汁想出个“扫帚开花随簸箕”。
  她吟“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夫人从本地民谣里翻出来一句“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连字数都不一样了。
  夫人赌起气来改规则,要让吟出诗来的人喝,行令不对的反不许喝。
  “蝈蝈,你喝,把刚才那几杯也补上!”
  众人笑作一团,螽羽便连连喝了好几杯。她看到夫人那么高兴,看到老爷和南南也笑个不停,心情很快活,很愿意喝。
  几杯下肚,她喝到微醺了,古人的诗词在心里化作一团云雾,分辨不清楚了,她便只能自己作诗来行令。
  她一边慢慢吟出诗句来、按照词牌唱着曲调,一边看到夫人正支着头望着自己。
  夫人也已吃了好些酒,面颊红润、双目晶亮,她眯眼享受着美丽的词句如同一杯杯饮下清甜的佳酿般陶醉——这样满溢着赞美的眼神简直可以令螽羽不饮自醉,倾心绝倒。
  夫人不仅只是这样注视着她,还不停发出些胡乱的赞叹,夸她像天宫仙娥,夸她像桃花,夸她像茉莉,夸她像可爱的小猫崽子,夸她是皇帝的公主,是宰相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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