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夫人确乎是一点儿准话也不能说的。
可既在自家门口出了事,又得她出面去周旋。
事情一直闹到夜里点了灯,夫人才从前面回到后院来。
见夫人回来,螽羽连忙迎上去,扶着夫人回屋里坐下,把凉好的甜汤端给夫人。
夫人的身体并不疲累,可脸上满是倦色了。
喝完了一碗汤,才有精力说话:“蝈蝈,明天记着提醒我,要把府上的余粮点一点、几个管事的叫过来问话、各处月钱结了……还有我得出趟门。”
螽羽有些惊讶:“太太去什么地方?”
夫人摇摇头:“对了,明天由你帮衬着二左发月钱,毋需费太多心,眼睛盯仔细就好。”
“奴婢记住了。”
不该打听的事不问,螽羽是知道的。
夜里她伺候夫人铺床睡下,自己躺在一旁的矮榻上。
夜晚很安静,只有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声,螽羽很快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梅雨季空气潮湿滞闷,她起身将窗户轻轻支起来些,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再回榻上去睡。
脑袋刚碰着枕头,她突然感到有些奇怪,又坐起来朝夫人床上看去。
果然,她不是看错了——夫人的床铺是空的。
夏日换上的轻纱帷幔被夜风吹着,轻轻晃动,黑暗里朦朦胧胧堆叠着枕头、被褥,却真的没有人。
万籁静寂,螽羽一下打了个寒颤。
夫人会去哪儿了呢?
她呆坐着,半晌没有动,最终只是轻轻躺回榻上。
雨声细细碎碎淋进耳朵里,她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可再睁眼时天便已经亮起来了。
是梦吗?
她探头去看夫人的床。
微弱的晨光透进窗子,从帷幔背后勾勒出夫人侧躺着的娇小身形,那起伏像远处坐落着的青黛色的山脉,正安安静静睡着。
天热了,夫人睡前卸下钗环后,仍会把头发挽成个松松的发髻。
这会儿发髻不知怎么已完全松开了,乌黑的头发顺着肩膀、衣袖流淌下来。
这时夫人动了动,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许是看见螽羽斜着探头出来的滑稽动作了,带着睡意含糊道:“蝈蝈醒了?这么早。晨钟应当还没响过?”
“还没响。太太接着休息吧。”
“做梦惊着了?”
螽羽摇摇头。
“这天确实也闷热得紧。过来床上躺着,拿我这儿的扇子扇扇。”
“是,太太。”
螽羽轻轻走过去,拉开帷幔,就看到夫人已朝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来,手里扇着今年新蒲葵编的青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
螽羽在夫人身边躺下来。
她闻到一阵淡淡的草木、焰火的气味,夹着雨雾里的灰尘和泥土。
不过很快,这阵味道又被她闻惯了的、常给夫人点的檀木香给盖过去了。
她伸手去接扇子,夫人却也不给她,只是摆摆腕子,将风也匀一些在她身上,眯着眼半梦半醒似的说着话:“昨天老爷寄回来的信,你看了么?”
“奴婢怎能私看老爷和太太的书信。”
“哎呀,是了,我忘叫你看了。”夫人顿了顿,又安慰她说,“老爷这回发信得急,也没顾上给你写,下回一定是会补上的。”
“夫人寄信去问的是请平粮价的要事,老爷自然不必给奴婢写回信,奴婢可不会因着这些小事闹别扭呢。”螽羽笑道,“若不然,奴婢向夫人讨点吃的用的,且算是补偿了。”
“好呀。”夫人把蒲扇丢到她身上,“喏,这个赏你。”
“谢太太的赏。”
螽羽笑着拿起来,给夫人摇风。
夫人见她自然而然接了玩笑,便也笑了,朝她靠得近些。
“昨天本想着给你看,一时被打搅给忙忘了。之所以想让你看看,是因为你先前跟我讲的那些话,和老爷讲的几乎一模一样呢。”
“真的?”螽羽心中惊喜,不过很快便担心自己卖弄聪明并非好事,收敛了表情轻声问道,“老爷怎么说?”
“大体上就是你拆开说的那几样要害。只是老爷比你认识更多本乡人,与我讲的略细致些。老爷也担心,原本只是‘请平粮价’,最后却会被有心之人促成‘民变’——上下钻进去图谋私利的各方人士,一发不可收拾。”
“那可怎么办好?”
“老爷叮嘱我对两方都要圆融,该散的财就散了,千万不能在这时候被人记恨上。熬到事情有了定论再说。”
“是了,保平安要紧。”
“唉,可他说归那么说,真要做可难呢。”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躲在家里不见客,谁也不给准话,这样不行吗?”
“我自然可以这样做。只是张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谁出去吐个唾沫星子,人家都觉得是你张家的意思。往后麻烦事还多得很!”夫人又叹了口气,“再说,本来每个人便都有自己的主意——这也是我近日要找各个管事吩咐清楚的缘故。”
“只是说了也不一定管用的?”
“是呀。何况你想,张家可还有不少在官府里做事的人呢,谁不琢磨着伸手来借下我们家老爷的东风来给自己添颜面?”
螽羽知道,夫人说的是池三爷。除了池三爷,想来张家作为一方大户,也还有不少攀着官家吃饭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