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贺初坐在他对面,只挨着一点折背椅,生怕坐久了,再无力离开,“一天睡足十二个小时,还叫失眠?”
  “怎么不是。”他将烤好的茶,研成细末,淡淡道:“毕竟,你也不来了。”
  他来不及深究这件事,不仅是因事务繁多,而是他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因贺初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引起他的失眠,还是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和好转。
  贺初的耳朵嗡嗡作响,除了崔彻的那句“你也不来了”,再接收不到任何声音。
  茶水沸腾如鱼目,他除去浮在表面、状似黑云母的水膜,“我从前用的那张药方,拿去给御医看了没有?”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仍对她有重要影响,她怔怔地看着第三次沸腾的茶水,稳了稳心神,“看了,没有问题。如你所说,上面都是安神定心、止惊散寒的药材。”
  “唔。”崔彻应了一声,加入第二次沸腾时舀出的水,翻腾的茶汤渐渐平静下来。
  茶烹好后,他置入有碎冰的瓮中。等温度急速降下,再分给贺初。
  她小小啜了一口,这道冷茗,香风飒来,神清气朗,比裴安烹的茶更胜一筹。还原了八九分,但没有令人生疑的地方。
  “裴子同的茶没有问题,你说呢?”
  贺初点点头。
  崔彻又分茶与她,一边道:“卓孤城的那道冷茗,要将茶放在白莲里,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试。”
  “明日我不在。”任务完成了,贺初起身,急着要走:“崔公子自己比对吧,如果有什么结果,告知一声即可。”
  “哦?”崔彻端坐,冷声问:“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让九殿下连案子都不想查了?”
  贺初走出书房,停了脚步,转身回道:“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只是王家娘子邀我明日去她家里做客。再说了,如果茶里另有乾坤,能瞒得了你?此事崔公子一个人就能做到。”
  “哪个王家娘子?”崔彻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原王氏的王芙。”贺初刻意没提王熊。
  “王云骓的堂妹?”崔彻着实吃了一惊,“你怎么和她熟起来了?”
  “杏子坞的茶会上,阿芙跟我很是相投。”
  “不错,不错。”崔彻连道两声,冷笑。他以色相魅惑贺初,王熊倒好,亲人助阵,先抛出侄儿,成就了一段玄妙的“缘”,一计不成,又抛出相投的堂妹向贺初示好,“不许去。”
  贺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为何?”
  “我说不许就不许。”
  贺初气笑了,“崔公子,你凭着什么身份管束我,老师,还是驸马?就算驸马也管不了我们娘子之间的结交,更何况你只是我的挂名老师。”
  崔彻一阵风地走来,未开口,已受伤,“阿九,如今我就只是你的挂名老师?”
  这话问得稀奇,难道他还指望做她的驸马不成?
  她曾以为,他们即便不能在一起,也依然是师生。
  却原来不可以。
  贺初压着心口的痛,一字一字地挣扎,泄气地道:“崔南雪,我不想做你的挂名弟子了,章明境也说过,就算我练上几十年,也没有出头之日。扪心自问,你教我真是屈才了。等二哥的事一结束,我会以一个合适的理由向阿耶请求,取消他当初的提议。此后,我们不必再绑在一起。”
  崔彻目瞪口呆,他一向自负智计一流,能言善辩,此时此刻却笨拙地无法言语。
  “为何?”良久,他问。
  他语气萧索,短短一句话,仿佛飘落的叶 。
  贺初垂了眸,咬着唇,她不能说。
  她以为查案是一回事,她和崔彻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可一走进这里,往事扑面而来。
  原来她记得所有的事,它们似暗潮汹涌,让她意气难平。
  她记得,崔彻对章颐说:那是我的学生,只有我能说得。
  她记得,章颐自尽后,她从马场赶回来,他说:靠我这般近,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他果然不是好人。可她还是走了进来,挨着他的肩坐下,还把他的头强行拨来,靠在自己肩上。她真是不知死活!
  她记得,他唇角含春,低低看她,三分狂七分真,“还是乱了……怎么办?”她听后,心顿时乱了,像飞来还去的蝶,努力扇着翅,忙忙碌碌却不知该往哪去。
  她也记得,他为了那封家书,搜她的玉带。他把她放在书案上,束在后腰的发散了,披泻下来。他的发湿凉湿凉的,尚未干透,在她肌肤上偶一触碰,像世间温柔又居高临下的剧毒。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中了他的毒。
  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决心,瞬间千里决堤、溃不成军。那样,她会瞧不起她自己。
  两人僵持着,崔彻走近她,“阿九知道我为什么给书房取为‘不流云’?”
  她无所谓地笑,“这里太好,就连云来了,都羡慕得不想挪动,不想走开。”
  “不是的。”崔彻的眼神像一道牢笼覆下,哑声道:“我不是天上的流云,你也不是穿云的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遇见你,我不想走了。”
  第80章 对决
  “有多久?”
  贺初苦笑,有她久吗?
  月夜,他们坐在树下,他抬起吓得惨白的一张脸。目是湖中春水,唇是岸上春花。那时,她就对他倾心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