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翌日,贺兰辛入宫议事时,亦察觉到段曦宁心绪不佳。
  他们陛下平时甚少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他轻易便想到了往事,知道其中缘由。
  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其二人时,他坐在她面前,温声询问:“陛下还在为当年的那件事愧疚?”
  “贺兰辛。”段曦宁沉声问,“你说,父皇会怨我吗?”
  贺兰辛安慰道:“当时三军在外,国都无主,易生变故,您也是不得已。先皇向来疼爱陛下,他会明白的。”
  “可是他从来没有给我托过梦。”段曦宁眸中仍是有几分失落,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委屈。
  贺兰辛已经很少见她流露出如此神情了。
  不知何时,她从一个爱同父亲撒娇、爱恨嗔痴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慢慢变成了如今心思深沉、喜形不怒于色的模样。
  或许是从那年景明殿那位小殿下出生,她惊觉自己不是先皇唯一的孩子时;亦或许是从她将先皇秘不发丧、排除异己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会是任性骄纵的小公主,只能是坚不可摧的帝王。
  他突然很想像小时候那般哄哄她,却见她一扫颓唐,恢复了平常那副内敛莫测的模样,将一封奏章递给了他:“夏元璐写的变革之法,看看。”
  第27章 孤家寡人
  她脸变得这般快, 贺兰辛还有几分未缓过神来,怔怔地接过奏章打开来看。只见其上条分缕析地将变法内容写得清楚明白,叫人一看便知其用意。
  此外, 原本整洁的奏章上的空白处,用朱批勾勾画画地批注了许多,笔记龙飞凤舞的, 一看就知是她所写。
  夏元璐所书变法内容虽好, 却夹杂着一丝文人天真, 从中可知其对各地实情所知不深, 颇有几分纸上谈兵之感。
  她修改后的内容便弥补了这些不足, 使得良法初具雏形,更为切实可行。
  大致看完之后, 他询问道:“陛下想要变田制,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届时必生动荡。陛下可想好了自何处始?”
  “自古变法想成,无不自吏治始。”段曦宁正色道, “自朕登基之后, 重压之下,如今已无官吏敢肆无忌惮地贪赃枉法, 可少后顾之忧。接下来,便是别的妨碍朕的绊脚石了。”
  这般说着, 她忽然问:“倘若让你以云京十六卫对抗天下士族, 有几分胜算?”
  “这……”听得她话中之意,贺兰辛迟疑,“陛下想对付士族?”
  段曦宁嗤笑:“他们在朕打下的江山里, 占着朕的土地,役使朕的百姓, 挡着朕的财路,朕不该对付他们吗?”
  贺兰辛提醒道:“此举若动摇士林,只怕于我大桓文治雪上加霜。”
  这些士族大多把控着读书授业,在士人中声望极高。这也是先皇当年能留着他们并未彻底铲除的缘故。
  如今大桓本就文官紧缺,若是彻底得罪士林,难不成日后都要靠没读过什么书的粗野武夫理政吗?
  “未必。”段曦宁指尖轻叩桌案,双眼微眯了眯道,“或许,朕与父皇都将他们想得过于重要,本末倒置了。”
  “倘若他们当真个个如吴兴沈氏那般,自是值得忌惮。可前朝末年,这些士族嫡枝皆已覆灭,留下的多为难成大器的庶枝。朕为何还要瞻前顾后?”
  “这些士族和他们的拥趸,不过是觉着,我大桓同当年北朝那些小国一般,国祚难长,不像士族一般长久。那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能比谁活得长!”
  贺兰辛听了若有所思,又问:“此乃陛下一时兴起,还是深思熟虑?”
  段曦宁半开玩笑道:“既是深思熟虑,也是一时兴起。”
  毕竟她早就想动手了,只是一直在犹豫,不敢轻易下刀,听了沈渊之言,才真正下定决心。
  士族所愿,定是如梁国那般与皇族共天下,累世公卿。
  如此王朝,焉能长久?
  迟早都是要你死我活的,不如就由她来除这巨蠹。
  反正大桓如今也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正好扫净庙堂,为日后铺平道路。
  闻言,贺兰辛不再多说什么,坚定道:“陛下但有吩咐,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陛下总要师出有名,占尽大义才好。”
  “师出有名吗?”段曦宁若有所思,“会有的。”
  若士族皆如沈渊所言般金玉其外,揪他们几条罪状岂非易如反掌?
  再说,向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若除士族能顺应民心,即便不能师出有名又如何?
  只是,她未能想到,让她能够师出有名的由头会来得这么快。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相反,她更喜欢急事缓办,越是重要的事,越能沉得住气按部就班地来。
  与贺兰辛聊过之后,她依旧该如何如何,无人能看出她有什么变法或是扫除士族的念头。
  即便是写出变法奏章的户部尚书夏元璐,都还在担心陛下不会采纳,内心总有几分忐忑,又不好追问。
  这天夜里,段曦宁如往常一般,依旧批奏章到很晚才歇下。
  刚躺下有了些许睡意,迷迷糊糊地就听见外面传来伏虎的喧哗:“素筠姑姑,我要见陛下,有急事!你快让我进去!”
  素筠赶紧拦住不管不顾就要往里面闯的伏虎,劝道:“伏虎,陛下方才睡下,莫要惊扰,有何事明日再议吧。”
  “不行。”伏虎管不了那么多,一向对素筠礼敬有加的他竟要将素筠蛮横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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