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 四
阿止的梦,在重新醒来的这一日,就结束了。
相遇三年,惺惺相惜,见面之处是诀别之处。
她被人丢到桑家门口,浑身是血,而她思念的那个人,永远的留在了维龙山下。
她重伤,桑夏急急返家,她险险捡了一条命,眾人都说坤铁毒天下难解,但桑悟自知道阿止被劫持,就先快马返家拿走了阿止的盒子,后来问受伤的天宝天浚,才知道盒子里的是白狼族狼王的血玉,因为这血玉,阿止才活着。但,重伤那几日,阿止都是苟延馋喘,只是活着而已。她没有意识,但,只会重复的说,“他在山下……他受了很重的伤……”
事实上,黑旗军后脚追寻到郡县维龙山,但那座山全部倒塌了。那群黑衣人乘水路离去,追踪到一半便没了痕跡。
阿止昏沉十天里,只说胡话,她伤得很重,她甚至哀求桑夏,让她回维龙山,心之恳切,眾人难受又动容。听天浚天宝说起那日晚上挟持阿止时那些黑衣人的武功,然后那些卑劣的使毒和暗算,桑夏心里事实上已经大约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桑悟守护阿止三年,他的目光注视了阿止三年,做得比他这兄长还多。他如若有命,又怎会丢下重伤的阿止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他多半已经不测。
阿止可怜。
她天真率直,这世上懂她的人不多,珍惜她的人不多,老天何其残忍,三年,只给了她三年的短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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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止醒来后,桑家的眾人大多已经沉默面对了某一结果。
七夕也悄悄地过去了。
大宅里大家都心有灵犀的缄默,不提桑悟的事。
阿止勉强能坐起来,她四处张望,仍是不见那人。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回维龙山去。
桑夏说,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去,所以儘管万难,他也应允。
她的房间经歷过那夜的洗劫,一群家眷只听到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好像在翻东西,大家担心但又不敢进去,不一会出来,她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别了个玉兰发簪,她这十日完全瘦到削肉脱骨,但天浚对桑夏耳语什么,桑夏的神色非常黯然。
他想,阿止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个答案,因为她是很聪明的。但是她又很善良,所以她没有问。
她怕,为难身边的人。
但是她的内心,又很痛。痛极了。
她的身体并不适合乘车,但,桑夏还是遵从了她的心愿。当她经过三日的车马到了维龙山,看到那一堆完全被埋葬的乱石,桑夏很担心她崩溃,但,没有。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崩溃了。
她从乱石堆,挖了一些土,带在身上,在维龙山下留了三日,找遍了树林,然后带着那些土,回家了。
然后,她有一日穿上了嫁衣,带着那些土,进了祖宗宗祠,她挽上成婚的发髻,别的还是那个素色的玉兰花簪,桑夏知道,阿止此生必定孤身一人了。
她决绝,做了决定,从不回头。
她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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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止挽上发簪的第二日,隔壁的卫弛恭知道她醒来,就来探望。
听说此事之后,阿止目光仿佛有些奇怪。
以往阿止和卫弛恭见面,从不遣退天宝天浚。但是这一日,她大约……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无近身侍卫。
阿止躺在塌上,见到卫弛恭,抱歉的说自己刚逢大难,难以起身。
卫弛恭见到阿止的发簪,目光停顿了下,移开。
阿止又抱歉的对卫弛恭说,他送她的那对贵重的珠釵,在她被劫持的那晚也被贼人一起拿去了。
卫弛恭温声说,不要紧,再做一套就是了,来日方长。
阿止突然想要下床,说想和卫弛恭去院子里走走,卫弛恭目光终于有了那些明瞭的喜不自胜,不由得安慰阿止,只是三年而已,下一个三年,三十年,会出现更好的人。
他缓缓握住,阿止伸出的手。
阿止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但是好像也就是转瞬即逝的那一刻的感觉。
阿止的目光,却陡然的鲜活了,就好像这一瞬从一个死气缠绕的人,有了活气,她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让他不由得下意识的去看与她握着的那只手。
那到底…………
然后………………
天宝,天浚,听到了阿止内室的,那些物件坠地,和,卫弛恭的一声惨叫。
这一日,桑夏是在家的。
暗卫来报说出事的时候,他几乎,什么也没想的,就一路跑到阿止的房间,见到阿止手里,是他赠给她的小刀,而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卫弛恭小王爷,痛苦的捂着右眼,跪在地上,那地上已经是一片鲜血。
桑夏完全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在他记忆里,虽然阿止胡作非为,但从未有这样惨烈的伤人事件发生。
这一天,两家都乱了套。
但是阿止,对刺伤卫弛恭的原因闭口不谈。第七天,盛京王都来人,带走了她。
桑家上下死气沉沉。
过了几日,詔书下来。桑家三小姐桑止,行为不端,举止放纵,刺伤王爷卫弛恭,因拒不认罪,本应重罚,但因其父,兄护国有功,其姐贵为妃,故贬为宫奴,在宫中学习宫规,望其时刻铭记警醒。
阿止毫无意外。
但她从那日,心早已都不在这具身体了。去哪里,已经毫无差别。
于是这一走,就过了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