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 三
维龙山。
这边也是暴雨,山路难行,但的确有陌生的,马车车轮压过泥土的轨跡。
从入山开始,道旁蛰伏许多士兵,但桑悟顾及不了那么多,直入山顶。坤铁石是一种含有硫磺的剧毒石块,他需要最快确定,阿止的安全。也因此,将自己暴露是唯一的方法。敌人早早出现,意味着阿止的行踪也会被提前知晓。
直入山顶,他觉得脑海嗡嗡作响。越来越高的山路,通往山顶的悬崖,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迎接天雷的悬崖。曾经他也猜测自己既然在这山中渡过百年,那自己或许是低等妖族,这些年来,除了能力高于人类一些,除了外表没有变化,他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非常的特殊。
但即使是这样,那些人,都已经容不下了吗……竟然要将他引到此地,竟然……用他最珍惜的人作为筹码……意欲为何!
远远的,他跳下马,崖面还是那种晶莹的发光结晶石,他看见一马车,马车下,果然有个熟悉的人影卧在雨水和泥里,但,四肢被锁。那人,正是他的阿止。
如何对这样的她用上这么沉的铁镣!?她已经中毒颇深,他再晚来一刻,怕是都见不到她了!
他抱起她,手托起她泥里的小脸,她意识昏糊,浑身高热,他从袖袋里拿出随身的药丸,那是一枚红色血玉,那是他在见到那封要胁信时,想到的物件,幸好他想到了!姑且就信任那白狼族的狼王,这枚血玉,可救她一命,只要一息尚存————此刻,他将血玉含在自己的唇中,俯身,将这枚血玉渡到了她的唇里。
【吞下去……阿止!!】
他内心好像在燃烧着,他看到她微微转醒,迷蒙之中,她好像想努力看向他……但是太难,她的唇间都泛出了中毒的血与死气……但还好,一切来得及!他抚摸着她的发,祈求自己不是来迟……
他想空手砸断她的铁鍊,但那铁鍊并不是普通的材质,他只砸断了她手上的,她中毒了!他口不能言,但她却还在努力支撑残存的意志,她努力的抱住他的手臂,她那一握,他知道,她知晓来的是他。
她有很多,想和他说的话。但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那一握,几乎也耗尽她的气力。
他知道她想说,快逃。
但是,他不能。
悬崖上,那些密林的黑影中,一瞬间窜出了许多人,那些人,和普通人的呼吸,气息都截然不同,他们浑身黑色,覆面。簇拥着一座华丽的马车。
他忍痛将阿止缓缓放下,昏昏糊糊的她靠着悬崖的树干,但他杀心已起,他知道幕后主使就在马车上,他下一刻窜起,那是积聚了一瞬的爆发力,那一刻,悬崖边上爆发了巨大的响声。
那些覆面的黑衣人对他发动攻击,也是在那样的一瞬间。
是了,既然是佈局,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敌手。
甚至————
和他对决的,是妖魔。
大约是知道他的弱点,此时此刻,将阿止放在那里的人,也将阿止作为诱饵,敌人要他分神,于是就扑向阿止。
这一刻,桑悟的选择,不再是擒贼擒王了。他必须得带她逃离。
是的,于是他回防了。
敌人的攻击全数带有坤铁石的武器,这坤铁石,也是维龙山中出產的另一种矿石。一时之间悬崖腐蚀的气味四窜。他一手揽下所有攻击,但,他也渐渐受伤。
悬崖太高,他猜测这维龙山应该有制约他的封印,所以当初阿止出现之前,他才一直被关在这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封印破了,他才得以出来。这里如果带着阿止跳下——是赌她的命。她如今已经中毒,脚镣还未除去,再也受不起了。
该怎么选!?
他满心,都是她的安危。
倘若要的只是他的命……事实上他甘之如飴。
“果然没错,这座山是这小子的弱点,他的能力还未能发挥一半。”
“嘻嘻嘻,要朝那个小姑娘发动攻击啊。”
说着这话的黑衣人,下一轮攻击更为猛烈。
这是最艰难的时刻…………但…………
阿止醒来了。
在这最不可能醒来的时刻,她中毒很深,但是她的确,感觉到危险紧迫。她努力的,匍匐在那大雨浇灌的泥水里,一点点的爬行。她的每一次努力的睁眼,都看到心爱之人的全心保护,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成为要胁他的物品和工具,于是她努力的爬行。现在她拖着那沉重的铁鍊,她心想,至死也不要成为他的累赘,负担!但她也没有放弃希望,她只是,一定要靠自己的意志,逃离这个战场,至少,先试着远离敌人的攻击视线————
每一次行动,都很难。她的身体在发颤,带着中毒后的高热,但她紧紧咬着唇,她不怕,有他在的话,她什么也不怕,她那样困难缓慢的,几乎滑出战场————
倏然的,从大地有一股又黑又迅速的力量,仿佛那力量就像从土里诞生,土里移动,桑悟也看到了,他想要截断那力量,但错过了,那力量扑向阿止,土里倏然出现一个人,也是穿着黑衣,他的身形看起来是男人,但全身同样覆面,他那样从土里暴起,一瞬间就扼住了阿止的颈部。
“你再动一下, 我立即拧断她的脖子。”那人的声音很陌生,然后阿止觉得自己被那人直接从地上揪起来,她的脚上的镣銬还未除去,这一下就完全不能呼吸了。
她哀求的目光看着桑悟。
他对她摇头。
但她祈求的神色是————
“走————————!”
这唯一一个说话的机会。
她要他走!!
她在求他。
他摇头。他的行动停止了。
他知道绝不能,但是他的心和身体,都做了选择。
下一刻,那些攻击全数化在他身上,他蹲下,用防备的姿势,身体第一次感受到鑽心刻骨的疼痛,因为那些碎裂的有毒的石块,製造的那些武器,贯穿了他。他的衣服顷刻就濡湿一片……那些是他的血……
阿止不住的颤抖,她的手那样困难的,在她不能呼吸的时刻,努力的抬起来。或许是那枚白狼族血玉的力量,削弱了毒性,让她暂时的,稍微清醒了。
他送她的腰带…………对的,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放弃希望,虽然她感觉,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挟持着阿止的人,手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阿止又闻到了那股奇怪,刺鼻味道的东西的气息,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物……黄色的石头在这人手里化为了一把剑。
阿止摇头。
“求………………求你……………………”
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敌人,示弱。
“那可不行啊,这就是为他打造的,准备已久的————”
就是这一刻,阿止猛然的,却不知道是哪里的力量,她狠狠的咬在这挟持她的人的,那只手上。
这人措不及防。因为阿止明显已经是中毒已深。
这样一个人,哪里有那样的力量呢??
他松手的那一刻,桑悟动了。那是非常快的速度,儘管他全身是血,但他全力以赴的,扑向阿止。
阿止跪地,踉蹌的被脚上那锁链一瞬间拉倒,她再次摔下,她不甘心,因为眼前的人对桑悟举剑,她下一刻就握住了那剑的剑柄。
她感觉到一股子扑鼻的硫磺味道,但她不能放手。
她的手立即鲜血直流。
“臭丫头!想死——”那人,一脚将她踢到悬崖。
她几乎半个身体滑出去,但桑悟握住了那锁链的重量,他扑上前,在下一刻,从那脚上的锁链,也顺着抱住了她。
那大约就是……最后………………
她死不足惜,但…………
他是那样义无反顾的来,一次次,一次次。那一刻,阿止的目光仿佛出现了昔日,三年来,那些走马灯一般的,幻影。
每一个微笑,每一次陪伴,每一个相守…………
他是那样的执念,他的目光无所畏惧,但他的目光此刻深沉且痛苦,因为她的伤和痛……
阿止看到,那柄利剑,终究还是送入了他的肩,从后到前,贯穿了。
他的眉头紧皱,大约是因为疼痛,但是他从那悬崖,毫不犹豫的没有迟疑,握住了她的手。
她那一点点的力量,好想握住他…………好想抱紧…………她眼睫一片湿润,和他,那样的目光相对。
桑悟内心震颤,他听人说,阿止是天生无泪之人。
但很可笑,阿止怎会无泪??
他分明看到了,她眼眶里流下的,是红色的泪滴。鲜艳夺目……
【阿止………】
他终于抱住了她,他那样猛然一震,他背上的那坤铁石剑,全数融入他的身体。他的周身都在流血,剧痛贯穿他的意志,但他还是,全力的,抱住了她。
阿止嗅到了他身上血与火的味道……她想,是因为那些,硫磺……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成千片,万片…………
她戴着那负重的脚镣,她事实上,会拖累这救他的人…………
过于失速,她只感觉到天昏地暗,那些黑暗一层层的将她和他吞併
感受到他的,那只抱着她的手,他的体温和心跳…………
就好像他对她,那样的承诺,他不放手,对她,他没有放手……
然后,她和他,一同跌入了,那不见底的深渊,坠入了,尖锐的,岩石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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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的雨,山涧起了大雾。
在一片溪流之间,混入了鲜血。
“找到了。”
“死了吗???”
“二人都……………………”
“这丫头还有一点气……但…………这边这个不行了。死透了。”
“这结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如果不是这丫头,这傢伙多半能活的。简直是蠢透了——多半是这丫头太重了。”
缓缓地,有一脚步,微微瘸,那样涉水而来。站在某处,停顿了。
在前方被士兵层层围住的水中,一青年浑身是血,衣服没有一处完整,整个面容也融入鲜红色泽的水中。但,他将一人,抱在怀里,挡住了那些,乱石。
被他抱着的人,也全身是血,双脚戴着沉重的脚镣,何其惨烈。
“把这丫头的脚镣除了,带回去,没死的话大人留着她应该还有用。拿剑来————”
一人拔剑。不解,但递过去。
只见到那瘸腿的人近前,下一刻将剑紧紧插入水中那人的心口。一时间水面硫磺味道窜起,气味非常难闻。
原来这群人为了围捕,已经全数将武器换为坤铁石。
“大巫,这是何故?”
“大人对此人总有顾虑,如此看来,或许只是天生多了些不一样。罢了,既然死透了,带着这丫头走吧。”
一行人将那死去的人护着的另一人拖出来,丢上马车,缓缓离开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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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有水,水里混血。
那死去的青年从早躺到晚,那些雨,缓缓的停了。
但,却不知道从哪里,蔓延了火焰,那些火焰竟然是在水里燃烧,渐渐包围了那躺着的人。
火焰变成绚丽的红,红色里流淌着金。
他的那污浊的服饰,都微微发生了变化,林中地动山摇,维龙山的山石,纷纷下坠,就好像崩盘一样,倒塌。
山中起火,包围着那泉水,光发生了綺丽的变化。
有另一白衣青年涉水而来,那泉水中原本死去的人,却缓缓在水里,有了呼吸。
他的身体融入火焰之中,火缓缓修復了他的伤痕,修復了他清雋的面容,那些光彩所到之处,他就连衣服也焕然一新。那些火炎的光缓缓地汇集在他的额头,收拢,泉水中一瞬间涌起了很多明亮的火光,在那火光里,他就那样从水里,慢慢睁眼,坐起来了。
仿佛有点难以置信的不适应。
他抬头看到那青年,那青年对他淡淡躬身。
“净空,本君的歷劫结束了?”他抚额,问道。
该死,他觉得头好疼…………上一次歷劫,完全没有这样。这人间界果然还是太污浊了。
“星君,暂时还没有…………”站在那里的青年,很遗憾的答。
什……什么…………
这种情况,是会发生的?不明。他第一次到人间歷劫。或许是有可能发生的…………他不太有自我纠缠的性格。
他从水里站起来,微微伸手,周围的火光更亮了。他试了试力量,皱眉。林中的火光映照了他俊美的面容。
这力量…………
净空将布巾从袖口拿出来,递给他,“请星君暂时忍一忍,因为歷劫并未结束,也因此,大部分的力量,尚未解封。现在您没有瞬间移动的力量,所有的力量使用都会受到人间界封印的限制。”
他感觉自己的唇角缓缓抽搐了一下。
他从天界下来歷劫的时候,不知被哪个坏心眼的混蛋做了手脚,让他在此地被关了许多年。没有力量,他还怎么去算帐?
但他还是从净空手中接过乾净的布巾,擦了擦手。但净空摇摇头,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额发那处,仿佛有什么缓缓流下。
那是一些血。
他皱眉,盯着指尖的那血渍。
“这不是我的血。”
他说这句话的一刻,倏然,有什么东西,仿佛重重的击中他的头,他几乎立即就皱眉了,捂住额头。
有什么影像,灌进来,但又终究,在他的脑海化为白色的一层雾气。
净空默然看着他:“星君,虽然歷劫并未结束,但事实上身体在此处已经死过一次了。您的神识既然已经恢復,那些记忆就会被封印,和歷劫有关的过去的自然就想不起了。”
他有点丧气,大约是赢惯了,没被人虐过,想到为什么神识解封,想也知道是下界歷劫时被坑到失去了神识,然后这不济事的身体被人类或者妖魔宰割了。
“哦?难道本君要默默忍受被区区人类杀死的不白之冤?”他转头,看着净空:“本君是记不起了,但你大概知道点什么吧。”
“唔……嗯……我等这样阶品的神仙,经不起违规的代价。如若干涉了因果,会数倍的反弹。星君饶了小的吧……”净空哀叹。他在此人麾下任职,违反天命简直像吃饭一样了。现在也被一併踢滚下来了。他大概知道一些惊骇世俗的事,但那些事除非炎魔星君自己想起,否则他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他力量不够强,说了会立刻被天雷打成焦炭啊!可惜了那…………
他摆了摆手,但,净空心知肚明,炎魔星君轩辕悟,可没那么好翻篇。他的这段歷劫其实有些…………哪天他要是真的想起来……只怕不会只是天翻地覆那么简单。
“天界那帮坏种大约不想本君早点回去。”他说。
净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据说是希望您去往北方滨水大泽,辅助新王,以人类身份。玄武王朝气数将尽,若滨水大泽能统一南北,您就可以返回天庭了。另外……净空此次也受令不用再回天界,留在星君身边辅佐直到人界大统。”
也就是说不用再死一次了。
“物尽其用,说好的不干涉人类命运呢?”他讥讽之意溢满。也罢,在人间躺平几十年,玩够了再回去。好歹比成天喊去打杀来得愉快:“本君出门前让你拿的东西呢?”
净空苦脸:“已经用完了。”
什么!???
他怒:“什么时候,谁??”
那么多钱!
净空再次苦脸:“正是星君您自己…………什么原因,小的不能说。也是禁忌。”
轩辕悟咬牙切齿。估计是自己歷劫期间过于大手大脚……
有点内心受伤,但,静下来的时候,看了看这树林,又觉得内心,好想被挖了一大个洞那样的……空荡荡的,然后再想想,又觉得有一种窒息的痛,难道是因为自己是首次在人界歷劫才有这样的感觉么…………?
他坐在那,思索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少点什么,是那样的不习惯。
他伸手,想召唤火炎枪。
“星君……您有没有可能想起,歷劫时对火炎枪下的指令是什么…………”净空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指令是否也和上一次歷劫有关,所以记忆一併被封存了……呃……回天界的时候应该能拿回来……”
轩辕悟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
“你是自己说出火炎枪的下落,还是现在在这里马上被我揍一顿?我的力量是没有恢復,但,揍你一顿还是绰绰有馀的。”
“净空不知!!”
林子里惊起了一片鸦雀鸟鸣。
——————————————(作者:会说话,很帅气的坏小子轩辕悟又回来了。但是这段时间,他把阿止忘记了。因为他或许不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会有和哪个异性的邂逅吧。毕竟在天界是那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太或许不认为自己会有一生一世的刻骨铭心。后面会让他哭着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