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尤氏一直是个极有条理的人,无论是当初嘉陵城破,一路颠沛流离至鸠县,还是后来因形势所迫跟着司微来萦州,她总是善于在有限的条件下,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些不仅来源于她幼时家族的教养,更是来源于她心底一直以来的成算。
毕竟,是孤儿寡母,一路遮掩着刚出生的孩子,护着将其拉扯长大,没有那份敏锐的心思,这日子怕是早已过不下去——
再如何,北疆打了二十年的仗,民间福手福足者不计其数。
这些人,哪怕残废了,却也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个家的主心骨,是一家人在整个村里的地位。
似是司家这般孤儿寡母,便是于整个林湾村,都是地位垫底的存在。
偏尤氏却把司微养的很好。
所以其实,尤氏一直都是个很敏锐的人。
哪怕司微只是在自己的婚事上那么简单说了一嘴,很快便转了话题,尤氏便也感知到了些许端倪。
于是在送走了雪酥去前堂铺子里之后,尤氏便问询起了司微的想法。
司微有几分犹豫,半晌,终是苦笑着和尤氏开口:“娘,儿如今这般,却也没什么不好。”
尤氏在司微额前轻拍一记:“傻孩子,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好?”
尤氏将怀里的汤婆子塞给司微:“你瞧,娘如今这一把年纪,说什么情啊爱啊的,早都已经看淡了,再加上你如今置办下的这些个家业,本也该是吃穿不愁,百岁无忧的把后半辈子过完,这一辈子便也就罢了。”
“可偏偏,却遇上了兴仁堂的许郎中,你说,娘图他什么呢?”
司微想了想隔壁那位许郎中的为人,忽而噗嗤一笑:
“兴许,娘就是看上了他心肠太善,为人太傻,两袖清风,偶尔出诊收不来诊金不说,偶尔还要倒搭进去些药费……”
这个评价当然不实,甚至太过片面,但许清原这人,有些时候确实会做些这种事。
也算是医者父母心。
“偏就你促狭。”
尤氏在司微额上戳了一记,仔细想想,又有些失笑。
但笑过之后,面上却隐约带了几分怅然:“微儿,人活一世,终归不能那么独。”
“我能图许郎中什么呢?不过是图他知冷知热,为人体贴,甚至忙前忙后,巴巴地扒了医书里养颜的脂粉方子过来……这就是知心人,贴心人,他愿意在你身上使心思,愿意惦念着你,愿意听你说话,愿意为你忙前忙后,这就够了。”
“娘这把年纪,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见着微儿如今这般出息,娘自觉这辈子也算是圆满,剩下的日子,总是得为着自个儿来活。”
“反倒是微儿,娘在的时候,终归是能帮你打点着宅院,甚至帮衬着替你看账,闲暇便是拾掇着你的一日三餐,四时衣裳……终归都是娘做惯了的,并不费什么心思,可有朝一日,娘要是没了呢?”
司微抓了尤氏的袖摆:“娘……”
尤氏的手搭在司微头上,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抚摸着:
“所以娘想着,微儿身边终归也得有那么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相依相偎,相扶相伴;天凉时,有人叮嘱加衣添饭,天热时,记得在屋檐廊下,悬了艾草香囊,驱蚊驱虫。”
“兴许你觉得,如今我们有钱了,这些事花些银子,请了仆妇来做也是一样——可微儿,这里头难得的,是那么一份心意。”
司微抿了抿唇,有些无言,只偏了头去蹭了蹭尤氏放在他头上的手。
尤氏眼底含了笑意:“我儿素有宿慧,可再怎么,你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终归是想着……若有朝一日,娘临走前,瞧着微儿的时候,心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待那时,娘也算是,当真能含笑九泉了……”
“娘!”
司微先是心头一震,而后却是不喜尤氏轻言生死,但这会儿,到底是教尤氏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下纷乱如麻。
宿慧这个词,并不是能轻用的。
哪怕是佛教语,却也是几世修来的智慧——于是发展到后来,所谓的宿慧,却更像是轮回路上少喝了那么一口孟婆汤,尤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或清晰或模糊,但终归在某些东西上,是极有天分的。
司微有些失措喃喃:“娘……娘是如何……”
尤氏叹笑着:“傻孩子。”
却是司微降生以前,尤氏也曾育有一子,名司恒,只到底,或许是他压不住这么个“恒”字,人终究是没能留下来。
尤氏如今说起那些过往的时候,竟带着几分恍惚:“所以后来,才给你取了名,为微。”
“以世界之浩渺,何以容不下一微毫?”
“很小的时候,你那般文静的性子,娘都要担心把你养偏了,虽是福女,却也不能当真养成一副小姑娘家的文静秀气模样,比起恒儿小时候的淘气,微儿难免好养好带太多。”
“后来,大约便也能看出你是个有宿慧的孩子,上辈子,大抵也是富贵出身,那些个胭脂水粉,还有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娘都看在眼里,也瞧着你小的时候,为家里的银钱发愁。”
说着,尤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也就是那时候,你抱着那大半个身子都要挣出去的兔子,硬生生将其给拖回来,教兔子踹了好几脚,泪眼汪汪抬头瞅人的时候,娘才觉着,你有那么点孩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