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楼外依旧是连天的大雨,老人透过千叶真树,隐约能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他放弃再听这个杀了他儿子的女人狡辩了,心中的疑问就等到了地狱再解决。
  哆嗦着松开了袋子,他右手掏出磨了一夜的菜刀,左手握拳就冲了过去。
  见状,千叶真树有些无语,没想到自己真会被七旬老头追杀,面板这么差,还真敢亮血条啊。
  她慢悠悠地掐灭了最后一支香,才起身往雨里跑。
  就在这时,她刚发现身后有一个孩子正朝着这跑过来。
  身体快于大脑,在认真思考之前,真树就回身了。
  她右手甩开雨伞,正中老人的手腕,将刀打歪。接着左手就斜击向老人的眼眶,最后侧身一脚踹过去。
  老人本来就不稳,挨了一套后随即跌倒在窄小昏暗的楼栋中。
  他口中赫赫地喘着粗气,压倒了那几个烧酒瓶,叮了咣啷的声音混着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在楼道里回响。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真树胸前,但她没管手机,毕竟已经一年多没有锻炼过了,本身体能就不如之前的巅峰期,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刻分神。
  抓紧把刀踢飞后,她反别老人还想够刀的右手,再用膝盖顶住他的头,终于侧面压制了老人。
  下一秒,小孩子已经跑到了公寓门口。
  女孩雨衣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汇聚到地上的积水里,她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僵硬地站着不敢动,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跟熟悉的人打招呼,“姐姐好,你的电话响了。”
  通过声音,真树认出是住在三楼的小孩。
  她别住好似只披着一层皮的手腕,笑眯眯地催促,“赶紧回家啦,姐姐在跟老爷爷玩警察抓小偷哦。”
  看着小女孩紧张地点头离开,她任由铃声自主停止,全身压在不停挣扎地老人身上,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黑暗中听觉格外敏感,真树好像听到有什么在发出切切察察的动静,听起来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挂断又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思绪像是打成结的线,越整理越乱。
  真树暂时停下了探寻,低下头沉着声呵斥,“你儿子的死跟这个孩子有关吗!为了把我拖住,就可以把别人的孩子拿来利用。当然,你已经连自己家的孩子都不顾了。”
  因为膝盖牢牢地钉在身下的头上,真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含混变调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我得了癌症,活不过两个月了……我死也要带着你下去见我的孩子,俺我可怜的孩子。”
  这个反应,不太像是穷途末路。
  天空中的雷连环劈下,昏暗的屋下大片大片的亮起,真树顿感不对,心中的警报骤然拉响,快速地回顾着从进来开始的表现。
  被烟酒味模糊的感官渐渐适应,她的异样感越来越明显。
  因为花盆和香灰先入为主,她原本以为地上的酒瓶是给死者的,但是刚刚酒瓶倒下后并没有液体洒出来,而且靠近后才发现,酒气过于浓烈了。
  她抬起被老人衣服打湿的左手放到鼻下,更加浓郁的酒味冲鼻。
  衣服上湿的地方居然不是因为雨水,而是酒!
  与此同时,脑中一直快速复盘着的画面,最终停留在斋藤爷爷握拳的左手上。
  线打开了,切切察察,那是老式打火机手搓的声音。
  他刚刚的挣扎更不是为了反击,而是在掩盖手中的动作!
  真树当即松手,条件反射地想要尽可能远离。
  然而就在她脚蹬地的瞬间,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勾住了斜跨的通勤包。
  包顺着力道往下坠,把处于不稳定状态的真树带倒了。
  第10章
  情势顿时逆转,这次轮到老人紧紧抓住千叶真树了。
  他死死地咬住刚刚压制自己的右臂,一只手握紧通勤包,另一只手不加掩饰地快速搓动打火机。
  雷电震天撼地,脚步声由上至下,打火机切切察察,铃声单调刺耳。
  各种混乱的声音组成了盛大的交响曲,真树突然停顿住,想起了追悼会上交织着哭声的歌曲,还有那个牺牲在自己面前的同事。
  那是比自己更加优秀且有理想的人。
  跟很多不愿意多管闲事的蛀虫不同,她炽热地投身于理想中,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可是这样令人钦佩的警察,在一铁锹下,也是鲜血如注,她想帮助的人却是杀了她的人。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后悔,但真树在停尸房中非常的后悔。
  送别仪式时家属的悲痛欲绝,法庭上斋藤爷爷的恨之入骨,她全部都有。但是愧疚镇压住她的哀恸,责任控制着她的憎恶。
  情感和鲜血泡在心底,腐烂流脓,让没日没夜的噩梦轻易地撕烂。
  这些事日夜地蹉跎她,从没有一刻放过她。
  我也曾真切地想要帮助斋藤家。
  我也会被自己想帮助的人杀死。
  霎时,眼前和记忆中的景象交错扭曲,铁锹下的脸,灵床上的脸,哭泣的脸,变形的脸,模糊了又清晰,那是她自己的脸。
  噗。
  细小却危险的声音响起,像红背蜘蛛鲜艳颜色的条纹,在黑色的交响曲中惊人地清晰。
  真树头皮发麻,握拳高高举起的左手悬在空中,茫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看去。
  昏暗的楼栋中仅有的光亮,突兀又虚假。
  借助衣服上的酒精,火焰迅猛地燃烧起来,攀延而上,片刻就吞噬了老人的一条胳膊。
  但他咬死的嘴仍不撒口,只凭多年的仇恨,又用干瘪的双手抠住真树的另一只上臂,牙齿和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电光火石之间,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
  嘭!
  黑猫半侧身粘满泥浆,穿过雨幕,跑进门洞,义无反顾地扑过火焰,带着咒力一口咬下,在老人抓着打火机的手腕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真树木然的眼珠随着外来者的轨迹一点点挪动,逐渐变快,最后停留在黑猫被甩动的身体上。
  她看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耳洞,想起了它在小巷、在窗边、在衣柜上。
  惨白透明的脸被替代瓦解,哭声与歌声随之变小,黑猫跟地面碰撞的声音刺破了耳膜。
  嘭!
  她接受了手臂间传来的剧痛,看见老人张开的手以及掉落的打火机,闻到了强烈的焦糊味,最后惊觉黑猫已经部分燃起来的毛发。
  真树抬起流血的右臂,机械地扯动吊在上面的头颅。
  她把打火机拍向暴雨中,再抠进黑猫的嘴中,将已经部分烧起来的黑猫抛了出去。
  火焰快速攀升至老人头顶,花白的头发燃烧起来。
  刺耳的手机铃声终于停止,楼上又增加了一个慌张的脚步声。
  在打火机飞出门洞的瞬间,浑身湿透的五条悟窜了进来,他立刻明白眼前的状况。
  从昨夜持续到今晚的警惕和奔波让被压制的咒力基本耗尽,但他看到火舌贪婪地舔到了真树被咬着的胳膊上,就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放弃了自我防卫,用所剩无几的咒力加持锋利的指甲,绕过错愕的真树冲进火里,向老人的脸部挠去。
  几次攻击下,被烈焰包裹的半侧脸皮开肉绽,露出了黄色的脂肪和森森的白骨,火焰之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噼啪声。
  看着疯狂进攻的白猫,真树彻底清醒过来,再没有别的想法,最起码要先把自己的猫送出去。
  她努力用膝盖击打老人的腹部,第一次尝试挣脱。
  而在白猫进来后,黑猫也从门口回来了。
  它不协调地跑过来,比第一次进来时更加狼狈。身上的火焰尽管被大雨浇熄,但是原本精心打理的长毛大片卷起,脸上的情况尤为严重。
  黑猫用尽全力二次跃进火焰内咬穿了老人的喉咙。
  在火焰和猫的双重打击下,斋藤爷爷早就已经停止了抵挡,用憎恨和最后的力气死死绑住真树。
  又是一个霹雳,真树望进老人泥潭一般的双眼,干脆放弃了尝试。
  肾上腺素的作用在渐渐衰退,她忍耐着不断增加的剧痛,反手伸进火焰中,拽住老人的袖子和衣领,拼命地朝门口拉去。
  火焰沿着衣袖往上窜,鲜血顺着向流下,真树拖着压低身体的老人移动,每一步都牵拉着被抓咬住的肉。
  楼梯口传来了惊慌的呼叫声。
  紧接着一位女性跑了过来,用手中的晾衣杆顶住老人的后背,帮着往前推。
  前进的速度瞬间快了,真树两三步到了门边,直接倒下,把两只猫和绝望下去的老人带到了暴雨中。
  撼天震地的响声这才传来。
  在怒吼和阵风中,瓢泼大雨恩惠地将复仇的余烬和信念全部浇熄。
  真树挣开已经彻底脱力的斋藤爷爷,看到白猫扑到自己的腿上。她一边飞快确认了下露娜的情况,一边用伤痕累累的双臂接住落下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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