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被打下马,重重摔砸在地,滚了出去。
那刀刃直直向下。
薛婵的心已经停滞了,随着破风的啸声,那人的动作随之一顿。
一箭穿喉,一击毙命。
随着箭羽贯穿黑衣人的喉管,薛婵眼前一片凄红,粘腻的血尽数喷溅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感受到滑腻热血顺着她的眉骨、鼻梁、下颌,滴滴答答往下淌。
薛婵颤抖着睁开被血糊住的长睫,去看。
救了她性命的,是一支羽箭。
羽箭一侧沾满血的箭镞,另一侧的箭羽处则穿了朵极漂亮的花,开得正灿然。地上的人颈部被贯穿而去,只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她。
天光乍破。
山坡上,高坐马上的裕琅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薛婵!”
她听得一声唤,于是颤颤着回头望去。
江策手提长刀站在山坡之上,他水青的罗袍被染的绯红暗稠,浑身被血浸得透透的。
薛婵的眼睛被血糊了,有些看不大清。
有什么东西滚了下来,从山坡上一路滚,压倒带着新露的花,晕开星星点点的红。
那东西滚进了薛婵的怀里,她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啊......原来不是绣球。
是人头。
江策拼命冲了下来。
薛婵双手衣衫也是血,面色煞白,十分惊恐地往后退。
江策本不是嗜杀狠辣之人,可也早见惯了这些。
他藏刀于身后,可是哪里是能藏得住。这满地得尸首残肢,尚且未散的血雾,浓重的腥气,如此直接暴于眼前。
薛婵仿佛此刻才回神,她颤颤地抬起自己的手,看那早已猩红一片的手,微微皱起了眉。
她好像......也有过满手的血。
是什么时候呢?
她不记得了。
只是恍惚间,听见了有人在哭喊着:“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眼前又闪过细碎的画面,也是如此满身满手的。
晨风吹动两人衣衫,夕光摇曳一地,温和而美好。
江策上前两步:“薛婵......”
薛婵缓缓抬起头,她有些迷茫,往四周看去,只看见了满地的尸首残肢,四散的血肉肺腑。
她整个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躲避着江策。甩开怀中的头颅,逃离他。只不过跑了两步,就被绊倒在地,手心之下是半截手臂。
她这才捂着脸凄厉叫了一声。
整个山坡上只有薛婵泣血锥心的一声哭喊。惊飞了鸟雀。
江策弃刀从半截坡上滑跪出去,接住倒下的薛婵,将她按进怀里,用宽大的衣袍笼住不停颤抖的她。
可是怀中的人如同丢魂般无意识地挣扎起来,地上的石子磨破的她的裙摆和手臂,可薛婵不停挣扎。他只能一边扣住她的手,一边将她紧紧锁在自己怀里,防止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这样的挣扎让江策的伤口又撕裂了一些,
薛婵只觉滚烫的血,一股股地顺着她的手心往手臂上流,仿佛要灌满她整个身躯。
她开始拼命往自己的衣裙上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是自己一身都像是从血海里走出来一样,愈发狰狞可怖。
“别看,别看。”
江策安抚着崩溃的薛婵,起初被他重伤的刺客悄声爬起来,捡起刀向着两人而去。
薛婵只是在想:她要逃,她要逃。
是的。
立刻逃走!
立刻逃走!
立刻逃走!
她挣扎着爬起来,甩开江策要来抓她的手,往远处拼命逃,拼命跑。
可是她茫然无措,只是下意识跑,于是被那些断了的残肢绊倒。整个人扑伏下去,扑进散落的肢体与殷殷血色中。
“啊!”
薛婵愈发惊恐了,跌跌撞撞地往溪边奔去。
才至溪边,她扑在水边,看见了自己满脸血。同她梦中那,没有骨皮,只有血肉的鬼魅一样。
她想哭,可是眼泪干涩得要命。
她想喊,可整个人只是静默着,颤抖着。那无法忽视的惨状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山、如石,压垮了她。
于是她垂下头,松开手,弯下腰,曲了脊,软了膝,跪在地,倒入溪。
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簌簌的流水淹没。
最后,闭上眼。
江策撑刀借力站起,往溪边奔去。
他将她从溪水里捞起来,抱入怀,可是怀里人了无生气,像是附身瓷像的神灵被抽离而去,只剩破损的瓷身。
净润、冰冷、没有灵魂。
江策只能颤着手,摸摸她那满是鲜血又苍白的脸。
“薛婵”
“薛婵”
“薛婵”
他一声一声唤她,可是没有人回答。
他背后的伤口又撕裂了些,有鲜血顺着脊骨一路往下流。
江策觉得自己的血好像要流干了似的,眼前不断发晕,整个衣衫浸满了血,往溪水里淌,将溪水染的绯红。
可是此时却有极好的霞光,便怎么也分不清了。
有哒哒的马蹄声来,有人喊着他们的名字。
他将她抱起来,撑着站起来,往前走。
一步、一步、又一步地逃离。
身后霞光满天,溪水哗啦啦地流动着,像是在孩童清唱着歌谣。
溪岸生满了如茵的草,开遍了细细小小的花。
那满地的残肢断臂,那喷洒而去的血色,斑斑点点地落在青草上、开了的花儿上。好似只是只顽皮的狸奴踩翻了色彩,洒在这幅调铅杀粉、鲜妍明丽的画上。
于是绯紫的霞光在蜿蜒的溪水里仍旧欢快地流淌,芳草依旧随风摇曳,霞光里飞舞着灵巧的粉蝶。
一片生意盎然,欢快灵动。
第67章
江策抱着薛婵一路走,背后的血流了一路。
走到后头实在走不动,滑跪在地,依旧紧紧抱着她。
“薛婵!”
他喘着气,摸着她的脸喊了一声。然而薛婵只是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二郎!”
“江泊舟!”
郑少愈从马上跳下来,几乎是半跑半滚下坡的。他一脚深一脚浅奔过去,跪在地扶住江策。
“快去找人来!”江策如临救星般抓着他的袖子。
郑少愈连忙揽其背,结果被一手湿黏弄得怔了一瞬。待翻掌一看,竟是大片大片血。
他登时大骇,立刻喊道:“殿下,快救他们!”
“快把他们都送到青荫台去!”裕琅高坐马上,仍旧握着长弓,利落吩咐道。
跟来的人将他们都抬走,郑少愈跟了一路,这才看清江策整个后背都已经被血浸得透透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最骇人的一道,从左肩至右腰,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六郎!”裕琅骑着马来,叫住他,认真道:“青荫台有随行的大夫,你先照看他们。尽可能保住性命,我进宫去请太医。”
“好好好”
郑少愈已然被吓得面无血色,匆匆应了两声,翻身上马。
到了青荫台,他将两人都置在一屋,抓着老大夫就跑。
江策微微转醒,抬起满是血污的手。
“先去,看她......”
“你都要死了!”
“我没事。”
“屁嘞!”
郑少愈狠狠骂了他一句。
然而江策固执得很,拧不过,只能留下会些医术的又玉给他止血。
老大夫又被郑少愈拖到薛婵那,围在一旁的云生和初桃早已一边哭成泪人,一边照顾她。
只是薛婵不仅昏迷不醒,还起了高热。
搭脉,诊察,扎针,写方,才算稳住她,尚且好的是她没有多少外伤。
“如今也只看她能否熬过去了......”
云生听着这话,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却也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只边哭边忙着照看她。
郑少愈吩咐青荫台的几个侍女,尽心照顾,立刻抓着大夫去江策那边。
“呼呼呼呼”
老大夫气喘吁吁,和他一并进门。
江策趴在床上,已经晕厥了过去,唯有一旁的又玉冷着脸,替他治伤。
“你快看看他!”
又玉自觉挪出位置来,老大夫一看。
“不成了,要立刻缝起来才是!”
老大夫迅速开药箱。
郑少愈大惊:“什么?生缝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不缝合他就要血尽而亡了。”老大夫神色严肃,顾不上这些,只和又玉道:“小郎既会医术,且助老夫一场。”
“嗯”又玉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红透了的手。
郑少愈想要帮忙却又插不上手,急得团团转,直跺脚。
“快去备热水等物来!”
老大夫呵斥了一声,他拔腿就跑。
江策又醒了一会儿,将他们的话听了大半。老大夫一边问,一边动手:“大人,可要忍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