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薛婵闭眼吸了口气,又睁开,语气淡淡:“如果是这样,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二公子对这门婚事一直都有意见不是吗?就此退去,婚嫁各不相干,不好吗?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这些话几乎是生生砸进江策耳朵里的。
“退婚?”
江策咬牙切齿:“你想的美,就算要退,那也是我退。”
薛婵目光下滑,落在他腰间的佩绶上,她伸出手:“既如此,那么就请二公子将佩绶还给我吧。”
江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想退婚,只觉气血上头。
他低头,抓着佩绶带子,随即咬牙一扯。
薛婵伸手准备接,江策递出去,又往回收:“怎么,你难道还想再送给其他人吗?薛大姑娘,你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薛婵觉得他有病,莫名其妙。
他笑得灿烂,眉眼尽弯:“既然给了我,自然该由我处置。”
江策扬起手直接把佩绶一抛,抛入了的拂光池中。
薛婵感觉心里头一阵窝火,更加沉默,径直从他身侧穿过离去。
江策捏紧了手,她竟然如此淡漠,毫不在意。
那头薛婵走出几步,又转回来,转到他面前。
江策淡淡道:“怎么,如今后悔了?你求我,我可以选择不退婚。”
薛婵笑了笑,抬起手指尖落在他衣襟处,又慢慢下滑,滑至心口。
“你知道你最需要什么吗?是一面镜子。”
他听得不大明白,可是薛婵已经走了,消失在红花暮色里。
只听得一声“咻”,有东西飞了过来,狠狠砸在他额角,一行血从额头顺着脸颊淌下来。
江策蹲下身,小心把那只青鸟钗捡起来放在掌心。
可是钗子已经碎了。
晚风吹啊吹,杜鹃花落啊落。
浓红的花朵被风咕噜噜卷来卷去,卷了满条径。
仆从提灯引着萧怀亭过花道,那盏灯一路照,照出一路红。
“哗啦!”
萧怀亭停下来,望着从拂光池里爬出来的江策有些惊讶。
他满身都是水,手里握着一条长长的不知何物。
“泊舟,你这是......”
江策抬起头,对他微微笑:“怀亭,明日凝翠楼樱桃宴,别忘了来。”
萧怀亭咽下说提灯送他的话,只道:“好”
江策就那样湿漉漉的走了。
萧怀亭继续往桃花堤上走,身后的仆从也没说什么,只安静替他掌灯。
才走了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站在石栏旁,取出衣襟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略平的石头来,灯光映在石头上,映出刻在上头的一句诗。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那是他大哥去世后受封世子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偷偷刻在上头的话。
萧怀亭摩挲了一下,直接翻过面,背后又另刻了两行小字。
“青云当自致,何必觅知音。”
那字迹简明清劲,是同时《藏古寺》那幅画上的题字一样的。
萧怀亭握着那块石头,望着暮色沉沉的水面忽地笑出声。
先是一声短促的笑,随即越来越长,越来越大声。甚至整个人都笑弯了腰,手撑在桃花堤,慢慢滑下去。
身后见他的侍从弯腰埋头不起,身体一直在颤,有些不知所措。
这还是他跟在自家公子身边的七八年来,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往日里谦谨和煦,从无性差踏错之时。
就因为这样,每每去见伯爷和夫人的时候,总是会受赏。
他还想着,要一辈子跟在公子身边呢。
可是此时萧怀亭这般,让他有些不敢动弹。
莫不是公子因备考,太累了?
侍从呆呆愣在原地,咽了咽随后小声道:“世子,咱们该出宫了。伯爷和夫人还在等您回去呢。”
萧怀亭身体一僵,又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脸,借着灯光映出小半张微微笑,垂着眼的脸。
“好”
仆从送了口气。
萧怀亭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袍,他拢袖直身,又恢复了平日里和煦的笑意。
出身高门,颇得器重,前途锦绣。
这上京,再也不会有比他更谦和的贵公子了。
仆从提灯引着他下桃花堤。
远远看过去,他身姿还是往日那样挺拔端正,一丝不苟。
然而吹来的风实在是太不羁,将他板正的衣袍卷得翻飞不断。
【作者有话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宋.岳飞《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
“青云当自致,何必觅知音。”----唐.李白《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
第55章
皇帝将奏折往书案上一拍,往椅子里一栽,闷闷不乐。
汪叙轻声道:“陛下若是相见娘娘,奴婢这就让人准备轿撵。”
皇帝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会揣测朕的心意,朕何时说过要去见她!”
汪叙立刻跪地,言辞恳切道:“奴婢怎敢揣测圣意,只是您这几日都在东明殿处理政务,每每熬至深夜,如此身子吃不消啊。奴婢只是想着陛下同娘娘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会高兴舒心一些。国事虽重要,可在奴婢心里,陛下的身体康健更为重要。”
皇帝淡淡道:“起来吧”
他吐出一口气,问道:“汪叙,你说朕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汪叙爬起来,低头道:“怎么会呢,陛下与贵妃娘娘心意相通。陛下愿意,怎么宠都是不为过的,更何况娘娘那样的好,自是承得起陛下的恩泽。”
其实汪叙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他总是爱和薛贵妃待在一处。两人谈诗论画,品萧弄琴,甚至是游玩赏乐,都是最舒心畅快的。
再不会有人同她那般,也再不会有第二个她。
薛兰璧只是薛兰璧,无出其右,无可替代。
他为囚住这只鸟而欣喜,却也会生出些嫉妒惶恐来。
“朕不去见她,她就不能来找朕吗?”
话才落地,就有内侍道:“陛下,贵妃娘娘遣人送了汤饮来。”
汪叙道:“还说呢,娘娘真是与陛下心有灵犀。陛下看了一整日折子的劳累得很,娘娘就让人送了汤饮来,可见娘娘心里尽是对陛下的牵挂。”
皇帝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也没有作声。
汪叙招招手,示意内侍将汤饮递进,他亲手奉上:“还请陛下,受了娘娘心意吧。”
瓷盅盖被打开,当即闻到了清甜之气,那是新炖的薏米莲子百合汤,最是润肺了。
见皇帝饮汤,汪叙不禁低着头笑。
皇帝一瞥眼,见他正掩袖笑自己,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汪叙,道:“笑笑笑,就知道笑,还不快去备轿撵!”
汪叙“哎哟”一声,一边笑一边捂着自己的屁股让人去备轿撵。
轿撵在福宁殿落下。
可是进了宫才得知薛贵妃并不在殿内,而是在福宁殿后的寄春亭赏月听琴。
皇帝在殿内走了一圈,他看过镜台上的冠钗,走了一圈后目光又落在了小几上的纸页。
一共两份,一是《东阳赋》,二是篇悼文。
那篇《东阳赋》他记得,那是几年前皇后尚在的时候办的一场春宴。邓惠的女儿当场挥墨,在时思楼上饮酒作了一篇赋文。
他也记得,作此文的叫做邓润,常在皇后宫中受其教导,薛贵妃也因其才学多有欣赏。
听闻那场自那场春宴后,邓家那个姑娘名冠上京。
只是后来,其父与华阳牵涉同州贪墨案。他将邓家抄家流放,女子没籍。
邓家都是有才情的人,邓惠所著的《太阴录》尚未完成就出了事,即使这几年他一直着人编撰,却也远远比不上邓惠,后来也就放弃了。
可惜,邓惠死于流放途中。
她也,可惜了。
皇帝又拿起悼文,乃是薛贵妃所作。凄凄切切,见者潸然。
“她那日同他见面,很伤心吗?”
宫娥不知他问什么,皇帝道:“那日她同世羽见面,伤心吗?”
“自然伤心。”
皇帝闭上眼,随即又听见宫娥同他说道。
“娘娘那日见江大人的女儿,便道若是九公主尚能长成,很是伤心。”
也是,他见到江遥亦伤感,更何况薛贵妃。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那篇悼文,慢慢走出殿内。
从后头传来一阵琴音。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他也记得这首曲子,是郁娘子少时初见皇后,为其谱的一曲,唤作《青梅调》。皇后犹爱,时常弹奏,可是后来却也不奏了,待到她去世,宫中再无此音。
汪叙问道:“是谁在弹琴?”
宫娥答道:“乃是工乐司的乐人。”
汪叙:“名姓?”
“似乎是.......名唤邓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