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起了身,似是对这话题感到厌倦,“若他们果真有胆子反抗,便将鞭笞之刑取消,只判处通天塔监禁。”
  毕竟,折中的法子总是最有效。
  *
  与此同时,戒律堂禁闭室内。
  冉青禾盘膝而坐,周身灵力隐隐流转。这戒律堂本是为了禁锢修士灵力而设,隔绝了外界灵力,她反倒能够消化炸毁灵脉时的灵力冲击。
  门外的亓风已经换了岗,新来的弟子沉默寡言,只是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外。
  忽然,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从墙壁传来,冉青禾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墙壁上,一行字迹缓缓浮现:
  “所托之事已然查清,勿念。”
  字迹很快又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88章
  禁闭室外,一声沉重的闷响传来。
  冉青禾警惕地直起身子,又在门开后,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瞬间松懈下来。
  “楼仙君来此,是来探望阶下囚,还是来……亲自审讯?”
  楼听澜踏入室内,石门在他身后合拢。他身姿依旧挺拔,一身月白的常服纤尘不染,与这阴暗的禁闭室格格不入,唯有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过分苍白。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要去炸灵脉?”
  冉青禾挑了挑眉,似乎对这问题毫不意外。
  “理由吗?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想炸便炸了。”
  “或许仙君也可以认为,我是为了一己私仇,先前只毁了青霄一支灵脉,我心里不畅快,所以,又去多炸了几条。”
  楼听澜向前一步,蹲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拉得极近,“我知道,那不是真话。灵气能够精准流向凡人谷,绝非临时起意能够做到,况且,出发前,频频有绯枫弟子出入听枫苑,若非临掌门授意……”
  他索性挑明:“为何要听从临戈掌门的命令?”
  冉青禾道:“楼听澜,你总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想得条分缕析,因果分明。”
  她微微偏头,几缕发丝滑落在颊边,声音低了些:“可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为何’?我想炸,便炸了,至于灵气流向何处,或许只是天意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良久,又道:“楼听澜,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既然已经恢复了化神期的境界……”
  她顿了顿,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就把同心诀解了吧。”
  楼听澜呼吸微微一滞。
  尽管同心诀是他当时为了掩盖无法缔结灵兽契约,与她结下的,但做出选择时,他亦藏了某种难言的心思。
  “为何此时要解?”他的声线仿佛有些抖。
  “因为没必要了。”冉青禾冷淡道,“你始终不是我的契约灵兽,一个光风霁月的仙君,何必同我一个即将受刑的罪人扯上关系。”
  “你知道了?”楼听澜肯定地问道,“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为什么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九九八十一道锁灵鞭,莫说你只是元婴修士,便是化神期……”
  “嗯,我知道。”冉青禾只是平淡地回道,“所以,解开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半晌,楼听澜忽地抬手,“好,我解。”
  冉青禾似乎没有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也伸出手。
  两人掌心相触,一温一凉。
  灵气流转,楼听澜口中默诵着晦涩的诀文,神情专注。
  冉青禾静静看着,看着曾将两人短暂捆绑的那道束缚逐渐暗淡、消散。
  只是……
  就在最后一缕联系即将断裂的刹那,楼听澜掌心的灵力几不可察地变幻了一瞬,一道更隐秘的金色符印,借着同心诀消散的灵力波动作为掩护,悄然没入了冉青禾的心口。
  楼听澜收手后退,面色比来时还要苍白上几分,仿佛是因为解除咒诀的消耗巨大。
  冉青禾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掌心:“没了?”
  楼听澜点头,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冉青禾轻飘飘地扶住了他的小臂,“多谢。”
  但再多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口了。石门轰然关闭,彻底将两人分隔开来。
  楼听澜沿着来路返回,脚步看似平稳,心绪却如同潮涌。
  那道悄然种下的烙印,是单向的“承伤诀”。若她受刑,大部分的伤痛,会通过这灵诀,转移到他身上。
  此诀凶险,对施术者负担极重,且极易被高阶修士察觉,但他不得不为。
  刚转过回廊拐角,一道沉肃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是叔父。
  楼听澜脚步顿住,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听澜,”楼弈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响起,“你去见了冉青禾,对吗?”
  楼听澜抬眸,迎上他深邃严厉的目光。
  “是。”
  “为何?”
  “有些事,需当面问清。”有些事,也要当面做下。
  “问清了吗?”楼弈缓缓逼近,“她是否真的受命于临戈,是否还有同谋,炸毁灵脉的目的究竟为何?”
  楼听澜恭敬回道:“她……未曾明言。”
  “未曾明言……”楼弈重复着,眼中是深深的失望。
  “听澜,你是戒律堂的首席弟子!亦是我最看重的弟子!你应当知道,私见重犯,是何等过错!”
  “我对你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可你呢?你被那个妖女,迷得是神魂颠倒!不知所谓!”
  楼听澜认真回道:“她并未修炼邪道,不是妖女……”
  楼弈痛心疾首,手指几乎都要点到他额前。“够了!我以为你意志坚定,不会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你告诉我,如今的你,如何还能秉持戒律,如何还能做众弟子的表率?!”
  楼听澜忽地想起静心剑的异动,想起境阶诡异的恢复,想起楼关为他探查灵台时惊骇的目光。
  “叔父……父亲他当年为何……”
  楼弈看着楼听澜苍白失神的脸色,终究缓了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恳切:“当年,你父亲被你母亲迷了心窍,宁愿堕道,也要与你母亲在一起。”
  “我与堂中其余长老,轮番劝阻,可皆是无用。”
  “我虽不知内情,但作为局外人,我也看得明白,你母亲对情爱一事颇为迟钝,最终也是她执意要离开你父亲。”
  “她死之后,你父亲更是整日消沉颓靡,甚至为了寻她,至今生死不明,若他还在……”
  楼弈说着说着,似乎也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听澜,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专心稳固你的境界,清除灵台的隐患,你仍是我戒律堂未来的希望。”
  楼听澜低下头,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惨淡的月光撒下,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孤寂而模糊。
  希望?
  当他的灵台深处,可能早已埋藏着与堕道父亲同源的力量;当他的本命剑会因父亲或许尚存的意志而出鞘;当他为她种下承伤诀……
  这样的他,当真还是戒律堂所期望的“表率”吗?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楼弈,深深一揖。
  动作标准,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楼弈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底那点希望的火苗,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身影显得沉重而苍老。
  “回去吧。明日关于冉青禾的处置,会有最终决断。你……好自为之。”
  楼听澜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禁闭室的方向,转身,一步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行刑之日,天光晦暗,刑台四周黑压压地围满人群。
  冉青禾被缚灵锁链押上了高台,她神色平静,目光甚至有些空芒地略过台下众人,那些或憎恶、或快意、或怜悯的脸。
  直到,目光触及人群后方的凡人谷的修士,她的眼波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虽然临戈曾说,会暗中煽动凡人谷修士,为她张扬声势,但修为不过尔尔的修士,又岂会为了她,冲上高台。
  “绯枫冉青禾,炸毁青霄数十条灵脉,依律,处锁灵鞭八十一道,并判处通天塔狱,百年监禁。”
  执事长老冰冷的声音响起:“行刑——”
  第一道鞭影,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重重地落在冉青禾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悸。冉青禾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但她死死咬住牙关,身体仍直挺挺地立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坐在上首的楼听澜,脸色骤然煞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褪去。
  喉头一阵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听澜?”楼弈低沉的声音带着疑虑,传入他耳中。
  “无事。”楼听澜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灵力运转稍有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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