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撑着伞下了车,站在小区大门不远处。站了没一会,溅起的雨点就打湿了她的裙角。小区外除了雨一切都风平浪静,什么异样也没有,她看了一会,摇摇头打算离开。
  可大抵世上的事都是这样巧,刚走出两步,她便瞥见一家三口从小区内步出,男的高大绅士,女的如水温柔,中间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黄色的雨鞋,走路时快活地踏着水。
  多么养眼的一副幸福家庭图卷——
  却为何其中那位男主人公偏是她的丈夫。
  她恍惚地想了想,许慎是怎么和她说的来着。哦,他说要去邻省出差,出门时还一再叮嘱她,今晚他不在家,睡前要锁好窗户。
  盯着许慎的脸,那个瞬间,比起愤怒、痛苦,她心里首先涌起情绪的竟然是荒诞。太荒诞了,那个早上才和她分别的丈夫,竟然在这里牵着别的女人,甚至还有一个孩子,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好半天,她伸手去摸手机,拨通了许慎的电话。她以为自己是镇定的,但那一刻她的手抖得几乎摁不出他的号码。
  怎么会呢?不会的。
  即使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出轨,他也不应该会……他是许慎啊。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直白而残忍。不远处的男人掏出了手机。
  他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身旁的小男孩就吵闹着想去够他的手机。他于是低头朝着小男孩比了个手势,一旁的的女人体贴地接过了他举着的雨伞,将小男孩抱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男孩安静下来。他这才接起了电话。
  展新月怔怔地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手机那头隔着雨声传来许慎温柔的声音,雨声那么大,混着她耳边的雨,她的全世界都是大雨了。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他的声音温柔,耐心,没有一丝异样:“喂,月月?”
  她握着手机,慢慢压低了雨伞,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漫天的雨快要将她吞没了。听筒里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怎么不说话,出什么事情了吗?”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身旁的年轻女人那么眼熟。正是她的好闺蜜谢宛之。
  许慎,谢宛之。
  她的丈夫,她最好的朋友,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别的交集的两个人。
  好,好,好。
  好一个金石小筑,好一个金屋藏娇。
  “可能是摁错了吧……”手机里终于转为悠长的滴声。
  “爸爸,谁是打电话呀?”
  “是你不认识的人。”
  一家三口低低的讲话声愈来愈近,而后又渐渐远去,最终隐没在雨声中。
  展新月抬起伞,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小区。大雨里,小区环境更显静谧,确实如它的名字一样富贵,随处彰显着不菲的价格。
  她没由来想起大三那年,许慎他爸轻信朋友导致投资失败,不仅亏空了家底,还在外面欠了一笔不小的债。那时许慎曾红着眼睛对她说:“月月,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给你好的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也不记得自己的伞后来去了哪里。这一切超出了她能承受的限度,于是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我要走”。虽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但她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要逃离这里。慌乱中,连司机还在车上等她也忘记了。
  漫天的大雨像刀子一样包裹住她。十年来自以为的幸福婚姻在一瞬间崩坍。原来那些关于爱的誓言是假的,十几年的忠贞与爱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许慎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屏幕中间。大颗的雨点滴落下来,很快就将那两个字晕得看不清楚了。展新月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只是握着手机在雨里一直走,一直走,像是怕被刚刚那不堪的一幕再次追上。
  然而那震动声始终不依不饶地追着她,顽强地一遍遍响起。她终于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许慎慌乱到语无伦次的声音响起:“月月,我怎么看到家里的车……你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
  她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没了意义。她听见自己平静到可怕的声音:“离婚吧。”
  那边一瞬间陷入寂静,唯有雨声始终未歇。
  她再提不起别的力气,摁断了通话,浑浑噩噩中,她只记得当看到那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时,她的脑子竟然意外地感到轻松:这荒诞可笑的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刚刚那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曾是她最好的朋友,灵魂的伴侣。他们曾几乎占据彼此彼此整个青春最热烈的回忆,而后十年婚姻爱恋相守,她曾以为两个人的生命早已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她曾以为两人的爱情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但现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她这辈子从没真正认识这个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一切不过如大梦一场,终成虚妄。
  生命的最后,泪水大颗滚落,她心中无数念头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句诘问。
  许慎……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泪,五脏六腑好像都已经化成了水。视线模糊中,一包纸巾被修长的手指推进她的视线范围,停顿片刻,那只手轻轻收回。
  展新月僵着身子,固执地没去接那包纸巾。她用手胡乱将被打湿的试卷蹭了蹭,便重新握住了笔,装作很忙碌地在试卷上涂涂写写起来,任由那包纸巾被刻意遗忘在桌角。好像这样,就不算是承认了自己此刻的狼狈。
  第4章
  一节课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好容易下课铃再次响起,她刚把捏了一节课的中性笔丢下,那道她如今最不想听到的女声便响在耳侧。
  “你发什么呆呢?”上个课间她没搭理的谢宛之一下课就立刻凑过来了,“上节课你跑哪去了,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见展新月没动,谢宛之伸手就来挽她的胳膊。
  “啪!”清脆的一声响。
  展新月对她的靠近本能的排斥,下意识地一把挥开了她的手。
  “你干嘛?”谢宛之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动静太大,周围座位上的几个人也都茫然地看了过来。
  被几双眼睛盯着,展新月总算是找回了些许理智,闭了闭眼,半晌才开口:“刚刚在想题,你突然冒出来吓着我了。”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听着倒确实像受到了惊吓。
  “什么题啊专心成这样?”谢宛之揉了揉胳膊,没多怀疑,“好痛,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算了,这会该可以去小超了吧?”
  展新月不想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却也无法表现得毫无芥蒂地面对她,即使假装也做不到。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盯着面前的试卷,尽量平静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你要干嘛啊,做题?”谢宛之凑近来看她桌面,见她面前摆着的是一张数学卷子,不解道,“不会吧,你什么时候对数学这么有热情了?哎呀别看了,上课再看呗,我想去买只荧光笔,我的笔没水了。”
  她一边说,她一边自然地又伸手去拉展新月,没拉动。
  展新月强忍着火气,“你看看别人有没有谁有空,喊她陪你吧。”
  谢宛之仍没察觉出异样,歪着头凑到她脸前,追问道:“为什么不去,你有什么事吗?”
  她干脆道:“我不想去。”
  谢宛之被她这么直接地拒绝,明显愣了一下。
  展新月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一阵刺痛。她确实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常常顾及着别人的情绪,尽可能满足她们的要求,哪怕是为难了自己,对于谢宛之就更是如此,以至于如今稍微直白些的一句拒绝就让她如此惊诧。
  谢宛之这会应当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打量她几眼,却还是不死心地又说道:“还有一节晚课呢,你等会再接着做呗,走嘛……好月月,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吗……”她这话时声音比记忆里嗲得多,头歪着,显露出少女的娇俏。
  她不这样还好,这样一撒娇,展新月心里的烦躁再压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度:“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去!”
  谢宛之表情僵住,嘴角向下一撇。她今天一直被她这么冷眼相待,本来就很不高兴了,这会被她这么一说,也耐不住脾气,跟着提高了音量:“你这是什么语气啊!谁惹你了?”
  她们两个一向关系要好,什么时候见两个人这样吵过。周围几个人又朝着这边看,连一旁的时子骞都闻声抬了眼,朝着谢宛之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展新月不想再跟谢宛之纠缠,恰好撞上他的目光,便干脆将桌上的试卷朝着他一推,说道:“可以我讲讲这道题吗?”
  时子骞未收回的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话刚出口,展新月心下就已经有些后悔。此时她更是读懂了他眼里的惊讶。她和他,显然没熟络到能让他给自己讲题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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