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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左手那条,刻着“一厢情愿”。
  右手那条,刻着“姐妹之情”。
  这两条锁链,如同两条毒蛇,死死勒进陆晚君的皮肉里,深可见骨。陆晚君垂着头,那身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不……不是的……”
  李云归看着这一幕,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发疯似的冲上去,想要托起陆晚君的身体,想要减轻那锁链的重量,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那是对自己灵魂的审判:
  “这怎可能是一厢情愿……明明她也……”
  “陆晚君,你告诉我,我没有……我只是想陪着你……”
  可是无论她如何哭喊,那两条锁链却越收越紧,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虚伪。巨大的恐惧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转身拔足狂奔,在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道路上跌跌撞撞。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喜庆的唢呐声,尖锐高亢,刺破了黑暗的死寂。
  道路的尽头,红烛高照。
  李云归猛地停下脚步只见前方的光影里,陆晚君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不见了。她换上了一袭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美得惊心动魄。她并没有回头看李云归,而是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那个身形高大、面容模糊的男子。
  那是正常的生活,那是周姨口中的安然一生。那是她的退路……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李云归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撕裂。
  嫉妒、不甘、占有欲……那些被她平日里用理智死死压制的情绪,此刻在梦境中彻底爆发。
  “不许走!”
  心痛如绞之下,她早已忘了什么成全,什么放手。她只是本能地不想失去她。
  “陆晚君,回来!”
  她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
  “哗啦——”
  刺耳的铁链声再次炸响。
  原本温馨喜庆的画面瞬间支离破碎,红烛熄灭,唢呐声断。
  那个穿着嫁衣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陆晚君凄厉的闷哼声。
  李云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那两条刻着“一厢情愿”与“姐妹之情”的铁链再次从黑暗中窜出,瞬间贯穿了陆晚君的肩胛骨,将她重新高高吊起。
  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地面。
  陆晚君奄奄一息地挂在那里,像是个破败的布偶,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隔着虚空,静静地看着李云归。
  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你要的在一起。
  第70章
  “呼——”
  李云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云归!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正趴在床边打盹的屈依萱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子,伸手去摸她的脸。触手是一片冰凉的湿意,屈依萱心里一惊,忙不迭地去拿热毛巾,“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没事了,啊,没事了……”
  李云归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屈依萱替她擦着汗。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尚未完全聚焦,里面还残留着梦境最后那一幕——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那流了一地的血。
  “云归,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屈依萱替她擦完汗,把毛巾往盆里一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心疼:“你这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你要不跟我说说,好不好?哪怕是哭出来也好,总比现在这样把自己憋成个闷葫芦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样下去,你怎么好得了?”
  她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好友,眼圈都红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兜底,你别怕,就算是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我也能给你找女娲石去补上。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李云归的眼神终于动了动,视线缓缓落在屈依萱那张真诚的脸上。
  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倒出来。告诉她那个“少君”其实是“晚君”,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子,告诉她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灵魂拷问。
  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隐在暗处的毒蛇尚未暴露,多一个人知道,陆晚君就多一分风险,多一分杀身之祸的可能。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依萱……”李云归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有些事……连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又怎么同你说?”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屈依萱的手背上,道:“别逼我了,好么?让我……让我自己静一静,也许过阵子,就好了。”
  屈依萱看着她那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拒绝任何人靠近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一肚子的疑问和劝慰都咽了回去。
  “行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握住李云归的手,“我不问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告诉我。”
  病房里静得只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李云归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一小方夜空,像是在等天亮,又像是在等某种审判的降临。而屈依萱则趴在床边,虽然没再睡着,却也始终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
  就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枯坐到天亮。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病房,还没等查房的护士推门,走廊里便传来了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成铭、周云裳和陈疏影提着大大小小的保温桶鱼贯而入。
  早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屈依萱便极有眼色地让医院值班室往李公馆挂了个电话,只说云归已经醒了,烧也退了,让长辈们安心多睡会儿再来。可这帮爱女心切的长辈哪里还能睡得着?这不,太阳才刚露头,便急吼吼地赶来了。
  “醒了?哎哟,云归,可算是醒了!”
  周云裳一进门,视线便黏在了李云归身上。见她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好歹是靠坐在床头,眼神也清明了不少,悬了一整夜的心这才“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她把手里的食盒往床头柜上一搁,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就去摸李云归的额头,触手是一片温凉,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念叨:“菩萨保佑。只要退了烧就好,退了烧就好。”
  “爸,周姨,嫂子……”李云归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满含关切的脸,心头一酸,“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真的。”
  “哼,你也知道让我们担心!”李成铭在一旁板着脸,虽然嘴上还是那副严厉的调子,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平日里看着让人省心,这一病起来倒是比谁都吓人。以后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第一时间就得说,再敢这么硬扛着,看我罚不罚你!”
  “是是是,云归这次肯定知道错了。”陈疏影在一旁笑着打圆场,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保温桶,盛出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爸也就是嘴上凶,今儿这一大早可是亲自去厨房盯着火候的。来,云归,趁热喝点,这里面加了百合,最是润肺安神的。”
  “还有这个,这是我特意从辰海带来的老参,回头让大夫看着给炖了。”周云裳拍了拍李云归的手,叹道,“你这身子骨太虚,得好好补补。”
  一时间,病房里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和家人的絮叨声。屈依萱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跟着松了口气,笑着打趣道:“伯父,周姨,疏影姐,你们要是再这么喂下去,云归出院的时候怕是要胖三圈了,到时候穿旗袍可就不好看了。”
  “胖点好,胖点有福气!”周云裳慈爱地看着李云归,“咱们云归啊,就是太瘦了,得多吃点。圆滚滚的身体底子才能好呢。”
  众人说笑着,李云归乖顺地喝着粥,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份温暖越是真实,她心底的那片冰原就越是荒凉。
  接下来的日子,在医生和家人的“高压政策”下,李云归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里修养。
  李成铭和周云裳每日轮流来送饭,陈疏影更是恨不得把半个陆家都搬进病房,连刚入职一直忙工作的陈天烬也来看望了好几次。而屈依萱则成了这里的常客,她依然每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有时候带着从厅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有时候带着几本新出的画报,变着法儿地逗李云归开心。
  只是,那曾听到她咳嗽翻墙而来的人如今了无音讯,久盼未归……
  “三班!注意左翼!那是敌人的冲锋!”
  班长董小豹粗厉的吼声在满是硝烟的战壕里炸响。他趴在掩体边沿,手里举着望远镜,满脸泥灰,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陆少君!给我压住那个火力点!别省子弹!”
  “是!”
  陆晚君大吼一声,双手死死抵住还在发烫的二四式重机枪握把。她的脸颊被弹壳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混着泥土和汗水,显得格外狼狈,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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