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便是平日里沉稳温柔的李云归,也是逃不过的。
“云归,今日餐厅准备了牛排,成色不错,要不要试试?”
接近晚餐时分,陆晚君怕李云归生气饿着自己,于是鼓足勇气敲门,好在李云归虽然使性子,却并不想让陆晚君尴尬,于是打开门,两人一同前往餐厅。
“这汤做得不错,你尝尝。”
“好。”
“果盘里的水果挺新鲜,我拿了些过来,你吃。”
“谢谢。”
席间陆晚君的嘴和动作都没有停过,全程都在忙着招呼李云归吃东西,李云归唇边的笑意也未减少,对方有问,她便有答,体面是给了,气却是没有消的。
一顿饭下来,李云归吃撑,陆晚君丧气,两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便只能互道了一声晚安,各自返回客舱了。
好在旅途过半,等到第二日下午,船已经到达辰海港口,两人虽然彼此因突如其来的闹别扭有些冷冷的,好在都已经是在社会中滚过一遭的人了,对外都是一致和谐的。
因此,在轮船靠岸,周云裳喜极而泣抱住陆晚君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然看不出闹别扭了。
“君君,儿啊……”
周云裳泪流满面看着瘦了一圈,黑了一圈的女儿,心疼到说不出话来,有许许多多话开口想要问,却碍于陆晚君眼下的身份,和在场的李云归,终于只能化作哭泣,掩面不语。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陆晚君看着周云裳如此,也不由得红了眼,心中五味杂陈,踏上故土,又是想到家中变故,又是想到早亡的兄长,又或是在母亲身边,原本磨练的坚硬的心肠,不知怎的就变得柔软,陆晚君的声音有些哽咽。
“都黑成鬼了,哪里好好的了?”
周云裳一边哭,一边端详着女儿的脸,看了片刻,有些嫌弃,不由将陆晚君推开,周云裳有个特别之处,那便是她向来对相貌俊美之人十分宽容与爱护,哪怕对自己的子女也不例外,当年陆少君从军校晒成了黑炭,被周云裳嫌弃了半个月没跟他说话。
眼下陆晚君也晒黑了,好在五官足够俊美,饶是如此,还是遭了周云裳的一顿白眼,陆晚君无奈的摇摇头,看向一边的李云归,只见她嘴角含笑,安静的注视着她们母女玩笑,陆晚君忙拉着李云归的手,走到周云裳身边,道:“妈,你看我都糊涂了,这是云归,李伯父的女儿。”
早在两人还在下船的时候,周云裳就注意到陆晚君身边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子了,此刻近距离看得更真切,周云裳眼中瞬间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方才那点对女儿变黑的嫌弃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立刻松开陆晚君,双手极其自然地就握住了李云归的手,脸上绽放出无比热情和蔼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陆晚君都暗自咋舌。
“云归,我当然认识啦,这娃娃亲还是我给你们订的呢。”
周云裳拉着李云归的手,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喜欢。
“周姨,新年好,我来给您拜年了。”
李云归被周云裳夸得有些脸红,微微躬身,给周云裳行了个拜年礼。
“哎哟,新年好,这孩子可真懂事。”不等李云归拜完,周云裳便立马宝贝似的扶起她,拉着她的手,朝港口听着都车走去,“云归啊,一路过来累坏了吧,我跟你说呀,我可是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你都不知道,听说你要来,我高兴坏了……”
在周云裳面前陆晚君根本插不上话,甚至已经站不到李云归身边了,不等她想着说些什么,周云裳已经拉着李云归自顾自的走了,完全忘了亲女儿还在后面不知所措。
陆晚君看着母亲这“以貌取人”的架势,只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却因为母亲对云归显而易见的喜爱,而悄悄地松了口气,甚至泛起一丝甜意。
第43章
车一路行驶到辰海租界,码头区的喧嚣与杂乱很快被甩在身后,随处可见的西式建筑,或为气派的银行大楼,或为精致的咖啡馆与百货公司,与偶尔掠过眼帘的中式里弄、挑着担子的小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辰海独有的、中西杂糅的都市风貌,跟南都的沉稳十分不同。
陆家就在租界里,那是一栋三层的红砖小楼,带着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小花园,规模远不如南京李公馆那般轩敞大气,却自有一番典雅精致的韵味。这处宅邸是陆晚君的父亲离世后,为了安全与便利,变卖了祖宅后,在租界内购置地皮新建的。因此,即便是李云归,也从未踏足过此处。
汽车在铸铁镂花的院门前稳稳停下,透过车窗,依稀可见小楼门前静静伫立着一位女子。她身着深紫色暗纹锦缎旗袍,肩头披着一条灰鼠皮的坎肩,身形挺拔清瘦,手中不紧不慢地捻动着一串佛珠。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望向车子,虽然隔了老远,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水、不容忽视的气度。
“那位是大夫人。”
看出了李云归的关注,陆晚君小声的为她提示了一句,“大夫人平日不苟言笑,初次见面,大家都怕她,但其实她为人端方,学识渊博,是一位很好的长辈。我很尊敬她。”
听到陆晚君这样说,李云归点点头。
车门打开,周云裳率先下车,唤了一声:“大姐。”
然后等李云归站定,便拉着她上前,笑道:“这就是云归,你看看,多年不见,出落的多好看呐。”
“大夫人,新年好,云归给您拜年了。”
按理说,李云归是随陆晚君而来,自当是两人一同拜见当家人,谁知被周云裳突然拉了出来,李云归猝不及防,但开始很快回过神,恭恭敬敬的给彭书禹行了个礼。
彭书禹伸出手将她扶起来,道:“远道而来辛苦了,新年好。”
说完,彭书禹的目光落在周云裳身上,那眼神平静却自有分量,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使得对方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周云裳退了一步,陆晚君见状连忙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彭书禹面前,姿态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声音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母亲,我回来了。”
彭书禹的目光落在陆晚君身上,那平和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清晰:“回来就好。路上辛苦了。”
陆晚君走上前去,彭书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这个动作对于一向克制的地而言,已是极其外露的情感表达。良久,她才终于几不可闻地叹道:“还是瘦了。”
听了这话,陆晚君鼻头一酸,她知道大夫人一向视自己和哥哥为己出,只是性格内敛,如今她这样说,已经是关怀到极致了。
“母亲,我一切都好,劳您操心了,是我不孝。”
此话一出,无论是彭书禹还是周云裳都被触动了心房,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当年也是在这里,陆晚君一意孤行要以陆少君的身份行走于世,彭书禹罚她在此跪了三天,她依旧不改口,也就是那次,彭书禹第一次打了周云裳的孩子,几乎将她打死。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位母亲面对孩子即将踏入无边险境时,绝望而徒劳的阻拦。
最后,看着气息微弱的陆晚君,彭书禹急火攻心,当场吐了一口血,随后将自己关进佛堂,整整半年不曾踏出一步,日日诵经,祈求佛祖保佑这个倔强得让她心痛的孩子。
想起往事,周云裳红了眼,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两个倔强内敛的人走到今天,实为不易。
不想让往事扰了兴致,周云裳连忙道:“回来就好,这风口上,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冻坏了可怎么是好?还不进去?”
“嗯,是该进去的。”
彭书禹回过神,点点头,陆晚君上前拉住她的手,恭敬的站在身边,众人一起走进了陆家小楼内。
一行人步入陆家小楼,室内的暖意立刻驱散了从码头带来的寒气。
正对着入门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中堂画,烟云浩渺,意境高远,两侧配着笔力虬劲的檀木对联。
上联是“襟怀纳川 不借春风力”,下联为“笔墨生涛自成沧海声”。
行至此处,李云归被对联吸引了目光,微微驻足,一旁的陆晚君发现了她的停留,也循着李云归的目光看过去,却不由面上一红,“这是……”
“这呀,这是我们君君写的。”
周云裳见两人在对联前停下来,看着对联不由笑了起来,李云归听说这是陆晚君写的,不由好奇,“我看这笔力苍劲,行笔如江河汇流,颇有柳体精髓,却锋芒均敛,晚……”
说到兴之所至,险些叫混了名字,李云归连忙改口,道:“少君的字虽然也是承自柳体,却是气韵轻通,清劲外泄,风骨初成,怎会……”
“哎哟,你说的这些字啊,笔的,我可不懂。”
听着李云归的话,周云裳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那对联道:“这对联是君君写的,字是大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