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楚煜走过去,皱眉看他。
  一张瘦弱苍白,几无血色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平静得像一副纸扎成的面具。
  楚煜一颗心被人攥紧了似的。
  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楚煜越是难受。
  楚煜知道他有多能忍。
  他越痛,越能面无表情。
  “小星星?”
  楚煜叫了他一声。
  燕疏星眼睑抖动,恍惚着睁眼,看向他。
  楚煜心痛地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没有光彩,只有麻木。
  看到他的一瞬间,闪动一下。
  这时雁遥归拔下最后一根针,燕疏星浑身没了支撑,长而细密的眼睫毛快速抖动几下,眼皮子一沉,彻底睡了过去。
  楚煜守在旁边,把被子提到他下巴处掖好,又拨开他脸上的乱发,等雁遥归将针具都收好了,才开口:“怎么回事?”
  “哼……”雁遥归冷哼一声,“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我一来就看到他在发疯,把你这院子都要拆了!我一诊脉,好家伙,那是好一个急火攻心啊。”
  雁遥归气得牙根痒痒,“再晚点,怕是他的心火,能把他自己给烧死!我头一回见这么不要命的病人!”
  雁遥归说着,突然转向楚煜,认真道:“说真的,你大哥来干什么,是不是也说这小疯子留不得?”
  楚煜抿唇不语。
  又扫一圈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屋子,窗户那漏出个洞去,书案和后方书架上的东西也都歪歪斜斜散乱着,床边屏风从中间断裂开来,后面他和燕疏星的衣服散落一地,乱糟糟的,活脱脱像是遭了贼。
  燕疏星可不会无缘无故这样。
  将春宁叫来细细问了一通,春宁也是一问三不知。
  只说燕疏星在自己离开后去了院中打坐,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回了房。
  楚煜猛然想到,莫不是……和他有关?
  上次也是,燕疏星找不到他,满院子地寻,将自己病情搞得更重。
  楚煜看着燕疏星乖巧的睡脸,柔软的,小小的一团。
  楚煜心中不由得酸软,仿佛又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前世,他五岁时,一个自称是他生母的女人来福利院接他走,说是找到他爸爸了。
  女人对他很是好了一段时间,好到他恍惚以为自己真有了妈妈,直到将他带到他亲生父亲面前。
  男人并未想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定期给钱在外面养着。
  女人也就知道,孩子没用,给不了她名分。
  拿了钱又走了。
  楚煜知道,一直没有,不算什么。
  得而复失,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他盯着燕疏星只是发呆,雁遥归在一旁忍不住道:“这孩子疯疯癫癫的,现在是拆家,下一步是什么?你好好管管!”
  “这不算什么,都可以修。”又帮燕疏星掖了掖被角,楚煜,“人没事就好。”
  “……”
  雁遥归真不知道他这溺爱是从哪来的。
  “遥归,他的身体经这一遭,是不是更严重了?”楚煜担忧道。
  “那当然。”雁遥归没好气,“差点就再死一回。”
  说罢他却突然皱起眉,“不过说来奇怪,我方才替他诊脉,虽是急躁的脉象,但相比以往,却多添一份强劲。他这么折腾,影响也比我预料中小上许多。”
  楚煜听了也皱眉,“是我们用的什么蕴养灵脉的宝贝生效了?”
  雁遥归摇摇头,“不像。”
  “他根脉破损是极难修复的,那些大补之物也只能在完好的基础上锦上添花,难以使灵脉愈合。而他脉象中那股雄浑之力,倒像是……有人专门,护住了他的心脉。”
  雁遥归思索着说出他的猜测,楚煜也愣了。
  “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人。”雁遥归又自顾自摇头,“是某种灵药也说不定。但这终究是一时的庇护,并非长久之计。
  “真要修复他损伤的灵脉,还得另寻办法。”
  因为燕疏星的事心中沉沉,楚煜一直在翻阅古籍。
  没什么收获,直点灯熬油到了半夜,伏案睡着了。
  房中烛火摇曳,不知什么时候,被夜风吹熄了。
  意识浮沉间,楚煜恍惚又看到一片黑影,漂浮在空中,好像离他很远,又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他,耳边声声泣诉,饱含哀怨憎厌。
  黑影越来越多,一缕一缕地,逐渐汇聚成海一般向他涌来,似要将他淹没——
  楚煜猛然惊醒,胸腔一阵窒息感,大口大口呼吸着,骇出一身的冷汗。
  第17章
  这个噩梦并不陌生了。
  楚煜将烛火重新点燃,起身站到窗前——现在已经没有窗了,窗户白日里被燕疏星轰开,现在只剩下一个大窟窿。
  今夜天气称不上好,夜色中缀着一层雾,把月光都揉皱了。
  透过那朦胧却也能看出来,月亮是圆圆满满的。
  楚煜才意识到,今日又是十五了。
  距离上一次他做这样的噩梦,已经快要一个多月过去。
  上次做了噩梦他来找燕疏星睡,之后他就一直和燕疏星睡,那噩梦也就没再来过。
  时隔一月不见,比之上回,这次的噩梦更加清晰。
  那些黑影,也更加可怖。
  虽然看不到它们的脸,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却总觉得……
  他们像是要来找他索命。
  不由打个寒噤,楚煜飞快地闭了下眼,又睁开。
  或许只是月前不小心坠入那深黑血池的后遗症罢。
  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多想。
  想到那血池,楚煜才又想起玄冰楼。
  不知玄冰楼现下如何了,那血池背后,到底有什么渊源。
  也不知,当日燕疏星在那玄冰密林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楚煜回身去看燕疏星,转过头,却见小孩睁着眼睛。在这薄凉的月色下,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无端端地让人更心疼了。
  楚煜稍缓心神,走过去,坐在床边揉揉他的头,“醒了,疼吗?”
  燕疏星只静静看着他不言语,半晌,鼻子极细微皱了皱,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委屈。
  这大约是让惯常习惯忍耐疼痛的他,能暴露出最大的委屈了。
  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
  哪怕身上的刺已经将他自己都扎得遍体鳞伤,也不会暴露出半分柔软。
  这是前世楚煜在看书时,对燕疏星最大的感知。
  而现在他还这么小,就已经在修炼身上的刺了。
  燕疏星还没怎么样,楚煜先哭了。
  俯身抱住小孩瘦弱的脊背,楚煜下定某种决心般低喃,“觉得痛了可以对我哭,我不会抛下你的。绝对不会。”
  燕疏星静静靠在这个实在称不上宽厚的怀抱里,慢慢感觉肩颈被水浸湿了。
  在这深冷的冬夜却不觉冰寒,反倒火辣辣的。
  好像外面寒凉的月光,其实是灼热的太阳一样。
  这是楚煜第二次为他流泪。
  也是他记忆中第二次有人为他流泪。
  不为别的,只为他。
  .
  燕疏星差点将楚煜房子给拆了的事情传开了。
  不少人震惊于这孩子的脾气好大以外,也有点期待楚煜的反应。
  楚府这位二少爷虽然亲和不摆主子架子,但这么些年来,除了对修仙一事显出那么些兴趣,也是第一回对一个人,有这么明显的偏爱。
  无怪乎之前他们怀疑这孩子跟楚二爷有点什么不正当的渊源。
  实在是不见楚煜和除了楚家人之外的谁这般亲近。
  然而几日下来,楚煜请了工匠将房间家具一应修补完整,不曾对那拆家的孩子有任何惩治疏远不说,反倒更宠爱了。
  宠爱到了一种无节制溺爱的程度。
  平日里亲自喂饭喂药,寸步不离,夜间同塌而眠就不说了,如今更是细细照看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上次还有人看到,楚少爷陪那小孩逛园子,小孩不过下台阶时踉跄一下,楚少爷便将人抱起来,吃力地走了一路。
  之前楚煜还跑跑书斋,后来就干脆让人将他要看的要翻的都搬到他房里去。
  几乎是做到了,只要燕疏星睁开眼,他就在十步之内。
  某日,楚煜正在房中和燕疏星下棋,春宁突然来报,说是有位道长来见。
  楚煜有些惊讶,看一眼燕疏星,才叫春宁请人进来。
  他这院子里,除了雁遥归,一般没人来。
  燕疏星来之前,楚煜一直都住在楚家主宅,甚至没在别院过过夜。
  燕疏星来之后不喜人多,楚煜也就不让人来。
  春宁引一人进来,楚煜见了,起身迎他。
  他这次可是记起来了,这就是上次得到一盆雪心兰的那位道长,一向热衷于培育灵植,也是他一直在帮忙打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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