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59节
江渔火不为所动,他素来诡计多端,又擅长做戏,她如今已经不信他了,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但温热的泪打在她手背上,湿了一小片。
她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眼睫下簌簌而落的泪水。
“疼……渔火,我头疼。”
江渔火想起药翁说的话,说他的灵海被钳制过,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需要静养七日。
这已经不是过大了,是剧烈。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覆上了李梦白的额头,带着同样干燥的灵息,丝丝注入到他灵海里,得益于伽月鲛珠的原因,她的灵息如今也有了治愈之力。
李梦白躺在她怀里,渐渐觉得疼痛在平息,不由用手压住了她的手,让她的掌心全部压下,不留缝隙。
想起伽月,江渔火只觉得有些庆幸,还好他在她赴宴之前就先行离开了,不必听到李梦白对他的谩骂和污蔑。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李梦白就要杀人,若是知道她和伽月近乎亲吻的渡气,她不敢想象李梦白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梦白的痛吟渐渐低下去。江渔火觉得他应该是没事了,不然不会把为他疗伤的手放在嘴边,一根根手指亲吻过去。
“药翁说你的灵海被家主令钳制过,家主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你?”
李梦白咬着她的拇指,缓缓睁开了眼睛,犹自带着哭过后的潮红水汽,自嘲一笑,“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会相信吗?”
江渔火不做声,她当然是不信的。
“你看,你不信我,我说了还有什么意义?”他牵出一丝笑容,仰头注视着江渔火,泪水从眼尾滑入鬓发,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脆弱至极的美丽物件,可以被人随意拿捏。
但江渔火知道这都是错觉,她别开眼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李梦白转头埋在她腰间,声音闷闷的,“其实原因都不重要,他随时都可以惩罚我,不管我做什么,他总是不满意的。”
腰间有一点濡湿。江渔火想起师兄讲过的往事,那样的人,对李梦白的生母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梦白悄无声息地将手插进江渔火的指缝里,两根契线骤然亮起,映亮他近乎癫狂的脸,他亲吻她的手指。
“他们都不喜欢我,没有关系。现在我有你了,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我只喜欢你,不要丢下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将她的手缓缓移到自己脖颈,让她的手按在上面,仿佛为自己套上项圈,而项圈的绳子握在江渔火手中。
“给我一点你的爱吧。江渔火,只要给我一点点爱,我就会永远听你的话,永远……”
*
天阙山雪顶,祈灵殿。
七大长老,除了星玄长老没来,其余人都高坐在圆形的座席上。
“宗子大人,此番召你前来是因为有弟子在山下发现了这个。”首座的雪明长老看了身后一眼,便有白袍弟子端着托盘上前,“你从前在大宗师那里见过天柱之髓,且看看是否就是此物?”
伽月捻起托盘中极为细小的碎屑,琉璃一样晶莹剔透,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有五彩光流动,稍稍注入灵力,按照从前司徒信教给他的法诀念动,瞬间就有澎湃的灵力直涌入他的灵海,其力量之磅礴浑厚,远远不是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所能铸就,这是远古洪荒时的力量。
虽然形状小了许多,但伽月确信就是天柱之髓无疑,但它不是在禁灵大阵中被毁去了吗?
他不动声色,眸光一扫,“不知这枚东西是弟子在何处所得?”
雪明长老皱着长眉,“是在墨玉江。”
另一名长老接过了话,找到的那名弟子是他的座下,他对情况比其他长老都要熟悉。
“那日封魔印毁,仙门各处都有震动,天阙也派了弟子过去查看。封魔印是昆仑的人毁的,他们并未仔细搜查,其余世家只知封印的魔物已尽数湮灭,也无心多留。但封魔印的存在有它的道理,乍然毁去,恐天地有变数,我便让弟子多加留意。果然,他在江底发现了此物。”
墨玉江底……伽月想起那夜在江水中奄奄一息的人。
会是她拿去的吗?
雪明长老道:“我与几位长老都试过,这并非普通的天柱碎片,所以来请你看看。若真是……”他眼眸一眯,“天柱之髓,或许并不只有一颗。”
不会,她说过进阵是为了拿地炎藤,即便司徒信的天柱之髓真被人拿去,也是被李梦白拿去。
伽月迅速在心里拟定了一个计划。
他换了一道法诀,手中的琉璃碎屑顿时散发出五彩光芒,在众人惊异不已的目光中,他指间一动,那块琉璃碎屑就落回托盘中。
“确是天柱之髓无疑。”
一众长老大喜,“那就说明,世间应当还有其余柱髓在。”
“也对,四根天柱,本也该有四颗髓体。”
“既然如此,便还有机会。”
一阵喧哗中,伽月忽然沉声道,“可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第165章 禁室 “想通了,要放老朽出去了么?”……
天阙灵谷塔底。
地宫之下还有一层的禁室, 地宫因存放水镜成为只有少数人能踏足之地,底下的禁室则更加鲜为人知。
禁室里无烛无光,幽暗中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最深处有人盘腿坐着, 闭着眼睛, 花白的长眉舒展,面容平静, 若不是手脚处绑着绳子,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在此打坐修行。
禁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亮光从门缝中斜射进来,一道身影进入。
深处的人掀开眼皮,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
“想通了, 要放老朽出去了么?”
老者注视来人,苍老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光。
门关上后,禁室没有变回之前的漆黑, 来人一袭白衣,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柔光,在黑暗中, 就像一颗发着辉光的夜明珠。
来人摇了摇头。
“只是来看看你。”来人在老者的石榻旁坐下, 将一瓶玉露放在他手边, “蛟龙筋上有寒毒,绑太久了毒会侵入经脉里。你年纪大了, 身子骨扛不住寒毒, 喝了这个能让你好受些。”
“伽月!”老者怒喝一声, 但禁室早被布里结界,无论他的声音有多大,都传不出这间房间。
“你怎么能还如此执迷不悟!一段在人间的记忆而已, 不过短短数月,在你们鲛人一族千年的寿命里算得了什么?取了便是取了,老朽自认并未有对不起你,你这般报复老朽,未免太寒人心!”
被他指责了一通的人神色淡淡,把玩着那只玉瓶,“是啊,不过是数月的记忆,为何偏偏就让你容不下呢?”伽月掀起眼皮,冰蓝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星玄,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生怕我记得?”
星玄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身上绑着的蛟龙筋更是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压下身上寒气,沉声道,“老朽已经告诉过你了,那日我们找到你时,你已在分化之中,处境本就凶险万分,还要强撑着去寻那凡人,半是鱼尾半是双腿,你每走一步都会撕动伤口,我劝不动你,只好将你打晕。后来,那凡人已死,我知你们鲛人一族情深,未免你伤心过度,影响往后修为,我不得已只好将你在人间的记忆取走。”
“你有今日这般修为应该感谢老朽,而不是惩罚。”星玄放缓了语气,“伽月,老朽都是为了你好。当年我从海国将你带回,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害你。”
听星玄这般说着,鲛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你的好,我会记得。”
星玄听他语气似有动容,又继续道,“那凡人已死去多年,你再纠结这件事情也没有意义。况且你如今也找回了记忆。你将我放了,此次的事,出去后我可以当作什么没有发生过。”
玉瓶落在石榻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伽月忽然冷了声音,“但这件事上,你并非出自好心。”
星玄心中一惊,刚想辩驳却看见对面人幽蓝的眸光骤然紧缩,冰针一样死死盯着自己,“要我说给你听么?我的记忆里很清楚,即便是在分化中,我的身躯也只是发热,没有任何疼痛,所以一开始你并未阻拦我去寻人。”
他吃了小江给的那枚东西,并没有体会到鲛人分化所谓的刀片劈开鱼尾的疼痛,只是浑身热到头昏脑胀,没什么力气而已,但出门找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我走到祭场,那里人很多,你开始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停顿了一下,“我让你们留在原地,等我回来,自己一个人往祭场去了,你却趁我不备,将我打晕。”他抬头望着虚空,似在回想,“恢复记忆之后,我一直在想,是那里有什么人吗?你不想让我发现的人……我隐约看到人群里有一个修士,是他吗?”
“一派胡言!老朽是为寻你才去到那个地方,如何会认识那里的什么人?”星玄断然否定,情绪的剧烈起伏牵动了他身上的蛟龙筋,蛟龙筋有灵识,以为他在挣扎,于是将他捆缚得更紧了。
“我知你生性多疑,可你怎能做这等无端联想!你不过是恨我带走了你,没有及时救下那个凡人。可你们鲛人本就不该和凡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你这一生有使命在身,不该耽于私情,不如早早做了断。”
伽月嘴角一动,笑了笑。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为你好,真是用来教训人的好武器。
玉瓶在手心碾碎,玉露和瓶身碎渣缓缓撒在星玄面前。星玄眸光一凛,他的确需要玉露来抗寒,如今这筋上的寒毒已经让他刺骨万分,见到玉露他还以为终于能好过一阵子,可伽月竟然带过来又当着他的面毁了!
“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伽月淡然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他起身,“毕竟如你所说,我有很多时间。”
伽月出了禁室,地宫的水镜上面还停留着星玄记忆中的画面。
恢复记忆后没多久,他就找上了星玄,可星玄始终不肯说实话。修行之人游历四方,即便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也不会引起怀疑。
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他并未对星玄用上苛刻手段,只是将他困在此地,取了他的一缕头发用水镜追溯。只可惜他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个修士更多的信息。
伽月将水镜里的画面拂去,换上另一缕乌发。
江渔火的记忆只有一半,她换了身体,黎越寨的那些事情都记在另一具身体里。那日的事情,他便无从得知,只能从她口中听到一点。
或许只有找到她身体的那一天,他才能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镜缓缓呈现出看过无数遍的画面,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他只能靠着这些画面来想象她还在自己身边。
伽月默默看了许久,直到命珠忽然传来灼热的感受。
她出事了。
体内的火元又开始反噬了吗?
有他的命珠压制,不该再有这种情况的。
*
江渔火最终还是见到了李烟萝。
在李家后院的水榭里,雪肤乌发绿罗裙,虽然是李梦白的姑姑,但看起来更像一个少女,和水池中的绿枝一样新鲜。她生的实在是美丽,即便在家人当中也算是最出众的那一小撮,比之李梦白也不遑多让。
前夜在宴席上见到的姑奶奶李紫英站在李烟萝身边,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言笑晏晏,外貌上看如同两姐妹。
隔得太远,江渔火只听见“祭祖”、“立冬”之类的词,想是在商量不久后的祭祖之事。
按照李家的传统,立冬当日,要去李家祖陵祭拜历代先祖。按照李逝川的说法,虽然还未正式结契,入李家谱谍,但江渔火如今算是半个李家人,祭礼当日也是要一同去的。
见到江渔火,因着宴席上的一面之缘,李紫英对她尚有几分热情,向昨日缺席的李烟萝介绍起来。听到她就是李梦白的未婚妻,李烟萝原本淡然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长公主,幸会。”李烟萝略一点头,嘴角挂了抹冷嘲,面色上分明一点幸会的意思都没有。
江渔火回了一礼,“李二小姐。”
李烟萝淡淡看她一眼,“你该和梦白一样,唤我一声姑姑。”
江渔火道,“还未成亲,不好攀亲。”
李烟萝哧地笑了一声,这回倒是带上几分实意,她目光落在江渔火的佩剑上,“听说,你是昆仑的修士?皇室之人,怎么会去修仙?那些人不是最是古板守教么,怎么会允你去?”
关于姬鸿羽死而复生上昆仑的事情,江渔火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她摇头道,“一开始,他们并不知情。”
听到这里,李烟萝顿时来了兴趣,“你瞒着他们去的?”
“是,也不是。在宫里时因为病重死过一次,下葬之后,尸身被魔物所盗。后来幸得路过的昆仑仙人解救,发现有一息尚存,救活之后便将我带上了昆仑。既然家人当姬鸿羽已死,我便一直以昆仑弟子活着。”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只有如此……”李烟萝口中低喃,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