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04节
许是血呛干净了,江渔火听见肩头含糊的声音。
“可以……原谅……我了吗?”
江渔火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任那具身体缓缓从她肩头滑到脚下。
她垂眼,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秦於期。
那个曾经蛮横霸道的锦衣小公子,如今令群臣敬畏的一国帝王,即将死在自己的营帐中。
除了凶手,身边再无旁人。
江渔火蹲下身,手覆在他眼上,缓缓替他阖上双眼。
她闭上眼睛,那只手抚过他的脸,缓缓向下,停在他跳动已经很微弱的脖颈。
终是在他颈间补了一刀。
鲜血喷溅在她脸上、衣襟上、袖子上……
江渔火再次睁开眼睛,原本娇俏可人的侍女服已经变得十分可怖。
她起身,那柄从炊房顺过来的剔骨短刀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往外走。
帐外那个被她药倒的女修躺在地上,她顺手把断开的捆仙绳扔到女修身上,那法宝便自动将人捆住。
捆仙捆仙,对于有灵力的人来说,它才是真正的法器,而她现在不过一介肉体凡胎,在她身上,法器自然也成了普通绳索。她藏着短刀,直到秦於期转身离开的瞬间才割开它,只为一击毙命。
秦於期和她做戏,她也和秦於期做戏。
他既然能拿出捆仙绳,便有可能还藏着别的法宝,她只好故意装作被捆仙绳制住,让秦於期对她放下戒备。若她从前以修士之身来杀秦於期,可能当真要被他困住,但偏偏让她在这个时候遇上他。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阴差阳错。
她为复仇而拼命修炼,却无法用修炼的剑术杀了仇人。
秦於期认定她是修士,以仙门法器来对付她,却最终死于凡人之手。
江渔火无声地笑了下,她穿过寂静如同荒野的营地,地上人倒了一片,姿态千奇百怪,都无一例外昏睡得很彻底。
李梦白身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符纸和药,如今符纸没了用处,药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凡人有凡人的迷药,仙人有仙人的迷药。
凡人的药被她下在酒菜里,仙人的药下在那人递席垫给她的瞬间。
李梦白嫌弃她多此一举,想要给她毒药,毒死所有人更省事。
她没有和他争辩什么,直接拒绝了。
她很清楚,自始自终,在场的人,她想杀的,只有秦於期一个而已。
营门半里开外的大树底下,一身新衣、洁净出尘的公子在树底下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脚步越来越焦躁。
李梦白在和江渔火约定好的地方左等右等,一双桃花眼都要望穿了,也没把人等来。
眼看着月亮越升越高,他终于按捺不住,将偷出来的两匹马栓在树上,自己转头回去寻江渔火。
“笨蛋!蠢货!直接全毒死了多省事,非要用迷药,万一有人醒来怎么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如今几斤几两!”他一边大步往回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啊,烦死了!”
“……你最好不要给我出事!”
走到营门口,李梦白终于闭嘴了。
营地里,惨白的月光下,一人越过满地昏睡得和尸体没有什么两样的人,缓缓朝他走来。
来人从头到脚满身的血,看得李梦白心里一紧,好在她面色如常,看样子没有受伤。
李梦白在门口站定,一直等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他颇为埋怨地看她一眼,挑眉问来人。
“成了?”
江渔火疲惫地笑了下,点头。
“成了。”
李梦白也笑,嫌弃地看她一身的血迹,“啧,离我远点,弄得脏死了。”
江渔火果真不再靠近他,听话得让人牙痒痒。
“手伸出来。”
“做什么?”
“仇人杀了,连剑都不想要了?”
江渔火看到他手中的月下尘星,先前因为剑太惹眼,让李梦白替她保管了。
她伸出手,却是一张帕子覆了上来,帕子的主人捻起一方柔软的缎面,替她擦掉满手的血迹。
“别把剑也弄脏了。”
江渔火一时语塞。
“你方才,是不是在骂我?我好似听到了。”
“谁骂你了?你听错了吧。”
“……”
“那你倒是说说看,骂你什么了?”
“就是笨、蠢之类的……”
“我……不是,你怎么这么远都能听到?”
“唔,都能听到……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笨吧?”
……
人声越来越远,沉静的大营被留在原地,两骑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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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写到三千的时候好想断章,硬着头皮把整个情节写完了。好了,开始发愁明天的字数[化了]
第111章 谢礼 一个凡人,一个鲛人,会是什么关……
昆仑真阳峰。
红枫林旁的小院里花草葳蕤, 地面整洁不染,一切和主人在时没有两样。
一双白色云靴落在院中。
这是伽月第一次来到这间院落,在他未曾涉足的七年, 江渔火一直住在这里。
循着在水镜中看到的记忆画面, 他找到了这处地方。眼前的景象他早已在水镜中看过许多遍, 但只有真正走进这里,他才看到那些只属于江渔火的痕迹。
老树上经年的剑痕覆盖了一道又一道, 竹案上沁入纹理无法擦掉的点点墨迹……每件器物上都沾染过她的气息。
他全都未曾参与。
鲛人的手缓缓抚过床榻,水镜中她受伤时曾在这里辗转难眠, 也曾修炼顺利时在此打坐到天明。
镜中画面与现实交融在一起,小院里的一切悉皆如常。
唯独人不在了。
伽月坐在床榻上出神,直到有人也踏进了这间小院。
温一盏原本正在重垣峰上看一出好戏, 中途感知到有人进了师妹的小院。他以为是江渔火回来了,当即丢下那边的事往小院赶。
等到火急火燎赶到时,却看见师父在院子里, 另有一道陌生的白色身影,两人在树下交谈着什么。
温一盏刚要走近,那背对着他的人便向张真阳告了辞。
转身离开的瞬间,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冰蓝的眼睛, 绝世的容貌。
是天阙的那个鲛人宗子, 他来师妹的小院做什么?
温一盏下意识便感到不悦,当即拔了剑追过去, 但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臭小子, 这般凶神恶煞做什么?”
张真阳拿着竹笛敲在温一盏肩上, 教训道,“人家来者是客,你怎么上来就拔剑, 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温一盏盯着鲛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会儿,确认他真的离开,这才收了剑。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高高扬起的心此时倏然落了下去,他无精打采道,“师父怎么教的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师父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现在更是好了,连师妹也不回来了。”
江渔火离开的几日之后,张真阳便出关了。
一出关看到的便是瞎了一只眼的温一盏,和不知所踪的江渔火。他上次收到消息还是江渔火的热症反扑厉害,现在倒好,自己还没好明白就出去给温一盏寻药,连人都联系不上。
张真阳拍着大腿哀叹,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真阳峰上的两根独苗苗,怎么就把自己给长成这样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还是得多加看管。
先从大弟子开始管教。
于是张真阳回来的这些天里,温一盏总是能在各处随机碰到自家师父,见他稍有要跟人动手的苗头就跳出来把人揪走,一次甚至差点打乱他的计划。
最后,他不得不求饶表决心。
“师父,我求求您了,别再跟着我了行吗?我绝对不会再随便跟人打架,绝对不会做让自己处于险境的事。我就喜欢凑个热闹,就看看不动手,您就放过我吧……”
张真阳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臭小子长大了是吧,开始跟师父耍心眼子了?”
温一盏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真阳冷哼一声,“好好好,我管不住你,等小渔火回来,你看我怎么跟她告状!”
温一盏闻言立即眉开眼笑,腆着脸道,“那您赶紧让师妹回来,她一回来,我就老老实实躺床上,哪儿也不去了,天天等着她来看我。”
张真阳拿竹笛敲醒他的美梦,“你小子想得到挺美。”
张真阳话虽这样说,却也越来越觉得看不透这个大弟子,但他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于是也不再紧盯着他,只是任他去行事。
小院里,温一盏对着鲛人消失的方向犹自不放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