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90节
去陆地,不是为了躲起来,而是为了将来能重新回来。
他攥着母亲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走,但母亲却掰开他的指节,“伽月,对不起,我必须留下。”
下一刻,母亲的面容忽然变成那个女人的样子,她平静地告诉他。
“对不起,我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而后毫不留情地抽走他身边最后一丝温暖。
沉水池内,鲛人猛地睁开眼睛。
和身体的疼痛一起醒来的,还有心中那股巨大的不甘和嫉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挤压着他本就受损严重的心脉。
他不得不匆匆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他试着运转灵力,滞涩的心脉被灵息冲击,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一股温暖的灵息趁机冲进他的心头,萦绕着,沁在他心头,妄图修补他的伤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抛下了他,却又试图救他。
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让他连恨都不能痛快地恨她!
殿内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在外值守的人。
青萍推门进来,看到殿下坐在池边,巨大的鱼尾垂在水中。
他正痛苦地弓着背,灰蓝长发垂落至水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正陷在某种痛苦中,一时无法抽离。
青萍知道他这次伤势很严重。
“殿下,星玄长老正在殿外,我让他进来再为您看看吧?”青萍关切地看着伽月,轻声询问,面上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她在天阙的鲛人中算是年长一些的,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她把千灯当作孩子,也早把殿下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满室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弓身坐在池边的鲛人才招手,示意她让人进来。
第99章 仙人 他想要她。
星玄长老进来的时候, 殿中之人已经收拾好了心绪。将鱼尾化成双腿,披上一袭白袍,再系上象征身份的银色穗带。
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身, 俊美到近乎完美的面容平静无波, 冰冷的蓝眸不沾染丝毫情绪,剔透而无情。
正是那个宛如神明的天阙宗子。
唯有惨白如雪的脸色昭示出他身体的虚弱。
星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伽月身边, 颇有些不满道:“宗子大人合该在沉水中多浸泡些时日,如何这般急于起身?”
伽月缓缓抬袖, 笑了笑,眉头却是阴郁的,“不碍事, ”看着脸色肃然的老者,他直奔主题,“禁灵大阵现今如何了?那两个贼人可有动静?”
老者花白的眉不由皱了皱, “阵法已有多处破损,但灵阵屏障尚存。守阵弟子进去洞窟时,只有你一人昏迷在阵外, 再无其他人, 那两个贼人应当还困在里面。”
说起闯阵的两人, 伽月眸中郁色更重,“直到现在, 都没有人进阵查找那二人的下落吗?”
星玄掀起眼皮, 花白眉毛下, 那双衰老的眼睛闪过一丝怀疑。
“伽月,你如实相告,那二人身份你可有察觉?”
“并未。”伽月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眉目尽敛。
“可我却听守灵弟子说,那两个贼人,一个假扮成天阙弟子,一个,却假扮成你的样子。”
伽月笑了声,霍然抬头,眸光冷而亮,“星玄长老是在怀疑我吗?若是我要取里面的东西,直接与长老会言明意图不是更简单吗?我相信长老会定能解除大阵,取出天柱之髓双手奉上,我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他侧头捂住嘴咳嗽一声,点点血红落在雪白的衣袍上,“……又何必让自己伤到如此地步。”
星玄叹了口气,抬手,一股浩瀚的灵力及时输送入伽月经脉,“并非怀疑你,只是担心有人窃取了你的气息。若是你能察觉到是何人所为,我和其他长老也好追踪此二人,乃至他们背后势力的意图。”
他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找不到此二人也没有关系,总归进去了,也是出不来的。里面的那位发作起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为伽月抚平了气血波动,星玄面色略微放松了些。想到阵里地那位,独自在里面关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进去陪他了,想必他至少能松快一阵子。只是不知道他又能控制多久,容许这两只“苍蝇”活多久。
知道星玄的话中之意,伽月心头一跳,面色却是如常,微微点头道谢,“劳烦长老。”
星玄摆了摆手,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若不是有灵阵阻隔,倒真想找出这两人好好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你重伤至此。”
伽月眼神冷厉,“不过是侥幸罢了。”
被敌人侥幸地发现了他的弱点,而他的弱点偏偏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以身为饵,联合别人为他设下这样一个陷阱。
一想到她决绝地掰开他的手指,抽身离去,鲛人拢在袖中的手就不由收紧。
“你的心脉修复起来颇为不易,如今这一伤去了你大半修为,我也只能尽力修复你心脉的损伤,但修为却是无法短时间恢复。”
星玄话音一顿,微微叹息,“等你身体好一些,禁灵大阵里的东西,便取出来用吧。我和其他几位长老都是这个意思。如此在大阵里封印了这么多年,时常惹得人惦记。你的修为早已到了无可进阶的地步,只有借助它才能突破瓶颈。早些交予你,于你和鲛族,于天阙,都是好事。”
“大宗师走后,宗师之位已空悬多年,若你能借着它再上一步台阶,也好早日继承宗师之位,真正执掌天阙权柄。”
星玄说得语重心长,听的人却是周身一冷。
伽月缓缓笑了笑。
多么光明的一条路啊,一条平顺而完美的坦途,似乎所有人都会从中获得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赢,那究竟谁在输呢?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失去呢?星玄只挑着好的方面讲,却对他可能失去的东西避而不谈。
用了天柱之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没有选择。从一开始,他就被安排着来到了天阙,安排着走上他们希望的路。
成神成魔,看似遥远,于他却可能只在瞬息之间。
“你好好休养吧,也认真考虑我说的事。至于禁灵大阵的事,有我和几位长老看护,你不用多虑。”
沉水殿殿门被带上,星玄长老走了,殿内的宗子却再也维持不住体面,剧烈咳嗽起来,千丝万缕的寒痒爬满肺腑,咳得他整个人弓起身子,猝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跪倒在池边,漆黑的沉水倒映出他的面容,苍白如鬼魅,疲惫而憔悴。
他只记住过一个人的这种样子。
潇潇夜雨里,黑衣的女修被人抱到他面前,向他求取沉水。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就不是心善仁慈之辈,可目光总是在那张脸上落了又落。
她如果醒来,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是感激不尽,还是会如在台上时那般惶惑复杂?
如此好奇心起,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了进去,仿佛掉入命运为他安排好的圈套。
也许她死在禁灵大阵是最好的结局,如此再也没有人能这般左右他,让他如最卑微的乞讨者般被随意支配。
为了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欺他、瞒他、随意地抛下他……她是个纯然的骗子,总是用一点甜头勾着他,偏又果决地近乎冷漠无情,吝啬地不肯将关注多分给他,任凭他被痛苦、嫉恨、不甘填满!
她没有一点良心,简直十恶不赦!
他想要她。
唇角的血珠滑落,沉静的水面猝然破碎,水中人愤怒而狂乱的模样消散。
伽月缓缓支起身体,擦掉下颌血迹。
江渔火,便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趁我如今还能认得你……
*
塔底,暗门缓缓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魔物袭来,入眼反而是一片颜色鲜艳的花海,花朵随着空间内的充沛灵息微微晃动。暗室的空间高广,比之他们方才走下来的塔不知道要宽敞多少,抬眼向上望去,竟一眼望不到顶,高耸的壁面整整齐齐装饰着什么,仔细一看,那些整齐排列的都是一个个小型雕像。
暗室内回荡着叮呤哐啷的敲击声。
江渔火走进花海,无可避免地踩到一些花植。
花丛晃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底下窜动。
李梦白也发现了异动,两人紧盯着那处,却是一只身体浑圆鼻头尖尖的刺猬冲了出来,正是他们先前在塔顶遇上的那只。和行尸的混战一开始,这只刺猬就消失了。
江渔火只当它害怕躲起来了,却没想到这个小东西比他们更早一步进到这处空间。
这只刺猬腿虽短,但跑起来却是飞快,在两人面前露过一面之后,便又窜回花丛,直向某个地方跑过去。
“它这是,带路?”
李梦白疑惑地问了句,他打量花丛的空隙,江渔火已经跟着刺猬走了。
“喂,你等等我!”
李梦白不满她地举动,但还是追着过去,却见江渔火已经站定,仰着头看着某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人影似乎挂在上空,暗室里叮呤哐啷地敲击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李梦白将燃到只剩最后一截的火把往上举了举,但火把照亮的终究范围有限,看不见那人样貌。
那人似乎也发现闯入的来人,终于缓缓降落下来。
火光中,从天而降的人收起工具,一袭青衫落拓,面容上有些年纪,却清俊文秀得好似一介凡人书生。
但这种地方,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一个普通的刻石书生。
“小福说有人来了,刚开始我还不信。”他从地上捞起那只刺猬,点了点它的尖头鼻子,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李梦白去拉江渔火的衣袖,想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但下一刻,那青衫仙人抬了抬手,整个暗室瞬间亮了起来。
不是江渔火点燃的亮得刺眼的火光,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温润萤光,从石壁上散发出来,如同嵌了漫天星辰。
江渔火抬头看,发现每一颗荧光都对应着一格神像,密密麻麻而整齐有序地排列满了整个空间,像是虔诚信徒的供奉。而她没有看漏的话,那每一格里面的神像背后都有一双翅膀。但不知为何,有些神像上有被毁坏过的痕迹。
如此凿了毁,毁了再凿吗?
青衫仙人见她久久注视壁面的千神,眸中温润笑意不由更甚,“你也觉得很美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