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74节
伽月浅浅扯动唇角,却只能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担心他,是觉得他没有能力回来吗?”
“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实力,还是说,你对他根本没有信心?”
江渔火疑惑地看他,只觉得伽月的态度很奇怪,“我自然对他有信心,可是,宗子大人似乎不太相信他?”
既然不信,为何还要让他出去?
伽月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不想知道我派他出去所为何事吗?”
江渔火自然想知道,可是他连去哪儿都不肯告诉他,还能指望他说什么,他若想说谁也拦不住他。
他目光变得遥远,看向天边的云雾,眸光中隐约有一丝恍惚,“……我幼时,被叛乱的族人捉住,剥去了护心鳞片。”
伽月语速很慢,余光看到她触碰银蛇尾巴的手指一顿,才缓缓道,“后来侥幸被救,他们怕我拿回护心鳞,就把它喂给了一头幽蛟兽,又把这只蛟扔到了海洲大壑之中。那是海洲最深的裂隙,无底之谷,万水归流之处。”
“连你都无法拿回吗?”江渔火问得略有急切,无意识地捏住了银蛇尾巴。
伽月低头,对上她目光里的焦急,心神也随之晃了一下。
……她在关心他?
他摇了摇头。
并非不能,而是不值。护心鳞片对鲛人虽然重要,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不值得他花上那么多力气去取回。
身边人语气陡然拔高,眼神里带着愠怒,“宗子大人当真好计算,只是借沉水一用,你却让他豁出性命?”
江渔火简直怒不可遏,连他都无法能拿回的东西,他惜命,却让温一盏去送死。
“你心疼他?”看见女子眼中浮动的怒火,伽月陡然间心里一阵闷痛,她根本就不是关心她,她在意的只有那个人。
俊美的鲛人唇角不由又升起冷意,眼里涌起浓重的阴郁,刻毒的话便不自觉脱口而出,“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不过是成全他。恐怕你还不知道,他答应了我三件事,这只是他承诺我的第一件。”
江渔火气急反笑,真是一笔好买卖啊,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这样自私自利的鲛人呢?
“他若出了什么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愤怒地瞪他一眼,只觉得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顾不上告辞转身便走。但还没走几步,便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朝着她这边过来。
白蓁在另一边,她也很快就认出来了江渔火,想来找她,听青萍师姐嘱咐时便往江渔火那边看了好几眼,但她一直和宗子大人站在一起,两人看起来有些亲密,她不敢上前来打扰。
现在江渔火终于走开了,白蓁便赶紧抓着时机来到江渔火面前。
“你还记得我吗?”秀丽的少女粲然一笑,看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江渔火怒火未平,但再次看见这个曾经收留过她的少女,只能将气按回肚子里,“当然记得,当日若不是你,我恐怕就要露宿郊野。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进入天阙,达成所愿。”
白蓁羞涩一笑,“谢谢,不过现在还不能算,还要等一年后的结果。原来你也是天阙弟子吗?太好了,山上的人除了千灯我都不认识,还好有你在……”
“我不是,我是昆仑弟子,只是在此养伤。可惜不巧,你今日才来我便要走了。”江渔火不想让她误会,很快打断她。若是之前,她很愿意与之结交,白蓁看起来单纯而善良,身上有许多令人向往的品质,无怪千灯会喜欢她。可是现在江渔火要走了。
“啊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做个伴。”
交谈间,一个扁扁的银色脑袋从江渔火衣袖里伸出来,黑溜溜的眼睛在白蓁和江渔火之间转来转去。
白蓁的目光立刻被它吸引,眼神发直。
“怎么忘了这个……”江渔火有些懊恼,回头看了一眼,伽月已经不在原地了。见白蓁目不转睛盯着,她便以为白蓁也觉得小溪可爱,顺势问道,“你要摸摸它吗?它不会咬人的。”
“这个……这个是……”白蓁有些不可置信,她隐约记得,千灯和他说起过宗子大人有一头结了契的灵兽,本体是银蛇,也可以化作神弓。这位看着分明就是千灯说的那条,她如何敢碰?
“不了不了……”白蓁连忙拒绝,忽然想到什么,她一拍脑袋,在随身的储物空间里翻找起来,“对了,你之前落在神庙的斗篷,我替你收起来了,本来想着你会回去取,结果你一直没来。”
翻了半天,白蓁终于从空间里找到那条斗篷。纯黑而宽大的斗篷顿时从小巧的口袋里被抽出来,厚实而柔软的面料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之物。
江渔火有些发怔,蓦然想起那个在大街上遇到的男子,她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从白蓁手上接过来时,她下意识往自己手腕处看了一眼,淡淡的金色印记还在。如今寒玉已碎,那人若真要来找她讨债,她只能把斗篷还给他。
好歹还有件斗篷。
第83章 左眼 “再让我看见你勾引她,老子非撕……
将江渔火气得怒冲冲地走开之后, 伽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余光中的修长身影不断远去,他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脑海中却依然是那双盛满灼灼怒火的眼睛。
既不想让她真的恨上自己, 又不愿她对自己置之不理。
冰蓝的眼睛再度睁开, 眸光已经一片平静。
他不该是这样的, 陆地上漫长的修行生涯早就让他锻炼出喜怒他不形于色的本事,可看他如今这幅可笑的样子, 竟然试图以袒露脆弱来博得她对自己的关注。
可惜,她只会为另外一个远方的人担忧到气急, 他即使站在她眼前,她眼里也没有他的位置。他不想说出那些刺伤人的话的,可她维护别人的样子让他很生气。是她在他心里种下嫉妒的种子, 让带着毒刺的藤蔓在他心里疯长,他被逼得透不过气,才不得不伸出一些枝蔓, 让她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是她非要闯进来的,是她撬动了他对那个凡人的情感,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夺门而入, 将情感投射到她身上, 让他违背了鲛人忠贞不渝的誓言。
鲛人盯着那道正在和人交谈的身影, 平静的海面底下酝酿起新的风暴。
既然不是那个凡人,那么就和他一起坠落吧。
廊下一众白色身影中蓦然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黑色, 伽月略略从江渔火身上移开视线, 从廊下扫过时, 陡然发现墙柱后闪过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黑影十分高大,看着却落拓不羁, 手里似乎还抱着剑。
伽月眸光顿时一变,下意识往江渔火处瞥去一眼,她还在与白蓁说话,并没有往别处看。心神一凛,便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黑影在廊柱中穿梭,转眼就消失不见。
刚踏入一处鲜有弟子光顾的偏僻殿堂,伽月就听到带着清朗笑意的声音,来人靠着门扇,一身黑衣,站在暗影里,正双手抱胸看向他。
“宗子大人,是在找我吗?”
方才引得他和江渔火争吵得人陡然出现在面前,伽月面色和语气都不太客气,“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嘿,我回来,为宗子大人带回了珍贵的护心鳞片,但宗子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高兴?”
不用看他的表情,伽月也知道此人正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既然取回来了,给我吧。”伽月没有伸手,只略略抬了抬下巴,等着对方把东西交过来。
“欸……宗子大人,我是为我师妹才替您办这一趟儿事,您还没跟我说师妹现如今伤势如何了?要是不好,我可不能付给您啊。您也该知道,这一趟很是不容易,我总得确定那池水有效吧。”
暗影里的人语气轻佻,挑衅似的看着清冷端庄的天阙宗子。
伽月眉头微蹙,淡然道,“她很好,沉水对她的内伤疗效显著。”末了又加上一句,“她在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他若不信,他其实大可让他去见一眼江渔火,效果如何自然不言自明,但心里隐隐有股意念作祟,他不想江渔火见到他。
伽月怎么也想不到,黑暗中的人忽然冲出来,一拳打在他侧脸上,他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你还记得她是来养伤的?离她那么近做什么?”温一盏猛地一击,手中剑光芒一闪,直指鲛人胸口正中,“老子警告你,离她远点!她忙得很,没空陪你们这种人玩这些谈情说爱的把戏!”
“再让我看见你勾引她,老子非撕了你这张皮。”
伽月顿时怒火升腾,不仅是被打了一拳的愤怒,还有被他戳穿心思的恼怒。
剑尖往他胸口一伸,“还有你这颗心,再不规矩,老子挖出来给她当球踢。别人或许怕你,但老子不怕!”
伽月低头看抵着胸口正中的剑芒,他竟知道鲛人的心脏和人类位置不一样。
指间瞬间积聚起耀目光芒,只要一击就可以将此人击倒,可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鲛人指间的光芒却黯淡下去。
“你的眼睛……”
方才在暗影里看不见他的脸,此刻到了跟前,他的面容再也藏不住了。黑衣剑修脸色苍白如纸,一只眼睛还隐隐含着嘲笑,而另一只眼睛,自额头到眼下被一条深深的划痕贯穿,而里面是一颗被划烂的眼珠,血肉模糊。
温一盏哂笑一声,放开手上这个眼中满是惊讶的鲛人,“嘁,还不是为了夺回你那块破鳞片……”
“在海里,捅那头幽蛟的时候,被它拿爪子划了一下。”
剑柄在手上快速旋转了几下,温一盏利落收剑入鞘,随后将那枚流光溢彩的鳞片抛给伽月。
“你眼睛的事情,她知道吗?”
伽月攥着失而复得的鳞片,有了它他身上几乎再没有弱点,但他看着温一盏那只伤眼,心里却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她当然不知道。”温一盏想起传讯符上的那些留言,她好不容易好起来,他怎么会告诉她这种扫兴的事。
伽月的心稍稍安定,随即又警惕地试探,“你不去看看她吗?”
黑衣青年似乎听出他话中深意,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不了,已经看过了,知道她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低笑一声,“这副鬼样子……我自己也不想让她瞧见。”
伽月盯着他的伤眼,眼神锐利,“幽蛟浑身上下布满剧毒,被它的鳞爪伤到,你的左眼可以用沉水愈合伤口,但沉水无法解毒,你的左眼必瞎无疑。”
温一盏冷笑,“用不着你提醒。你只要好好把沉水给我师妹用就行,我就不用了,没有那么多条命可以给你抵,我师妹更不行。不过你放心,我即便只有一只眼睛,剩下的差事,我也能帮你办成。”
他用剑指指鲛人手上的鳞片,“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这护心鳞被幽蛟吞噬了百余年,虽然外表上看着完好无损,但早已受蛟气浸染,你若不尽早将沾染上的蛟气净化,让它尽快与你的身体铸合。再拖下去,恐怕会变得和普通鱼鳞无异。我可告诉你,虽然本仙君日夜兼程,但从大壑过来可已经过去三天了,你别害得我一番辛苦白白浪费。”
他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伽月,他看着手心的鳞片,上面的确覆着一层幽蓝寒气。
“别跟她说我来过。”
黑衣剑修扔下这句话,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出去。
殿内的鲛人缓缓抬头,目光锁着他落拓不羁的背影,确认他彻底离开之后,才转向另一个方向。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江渔火一直在等他。
只要等不到他,她就会在天阙一直等下去。
*
一走出天阙,温一盏那只完好的透着光彩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左眼处的疼痛隐隐作势,他直接御剑到了落月城里,找了处酒肆。
方一坐下,他这桌周围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立时散了个干净,他这才意识到他忘了用纱布遮住伤眼。
但他的眼睛,有这么可怕吗?
酒肆里的人散了大半,少数留下的,也坐得离他远远的,极力控制着眼神不往他的方向偏移,仿佛那边坐着的是什么可怖的怪物。
店家过来,低头看地面,小心翼翼地问他要喝点什么?
温一盏大笑,拍着桌子,“听说你们这儿的落月醉举世无双,给爷来一壶。不,来两壶!”
他点的豪爽,身上又带着剑,虽然极大地影响了店内生意,但店家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赶他走,只能硬着头皮接待,将两坛落月醉呈上,又附赠了一碟腌渍豆子。
温一盏一边喝酒,偶尔挑一颗豆子扔进嘴里。他倚着窗边,故意将正脸对着店内,看那些人一不小心对上来酒慌忙移走的眼神,听他们窃窃私语议论他的面容和伤眼。
“那个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看着真可怕啊……”
“这副鬼样子就应该好好待在家里,怎么能上街到处吓人呢?家里没人管他么……”
“也不知道遮掩,他还把脸转过来了,看得我胃口都没了。”